「嗒。嗒。嗒。」
沉闷的脚步踏在空心的青色石砖上,清脆的声响在墨般凝重的真夜里犹疑着是否应该回荡。残鸦没有散尽,伴随着如冰的月色,仍哂笑着伫立在枝桠上,斑驳的树皮也应和般地微微发抖一盏灯笼所散发出的暖光直直刺入了沉闷的黑,撞上了小径旁的层层石碑。万物无言,最后,守墓人惨淡的歌声将这脆弱的静狠狠一掼,摔个粉碎。这歌谣的作者名早已佚失,而守墓人自己也说不出各句的含义来。他只是顺从着自己的口,让音节一一喷薄而出而已。
昏黄的光束,左是墓丛,右是流水。守墓人早已司空见惯,便视作一切单调至极。暗流涌动着,在如冰月华下狠狠咬啮着沙石。守墓人只是将目光投向长眠于此岸的人们。他没有时日无多的悲慨,他能感知到的只是眼皮一天重似一天,脚步一天沉似一天。可现在他脑海中只留存有一个个印象,而连不起一片片人生的情节,所以他也一天天地度过了,就如太阳一天天地升起了。
下雨了。雨滴一滴一滴地落下,打湿了灯笼,打湿了他的一件衬衣,打湿了他的青鞋。这是雨告别的方式,死去的雨的黯淡残响,无人得以耳闻。守墓人焦急地加快了脚步,雨势愈下愈大,雨丝连成雨幕,最后遮住你的五官,无从看,眼前雾茫;无从听,沉沉雨声;无从闻,潮湿细沁;更遑论说与尝了,只要一张口,雨束便打入其中,使人喘不上气来。守墓人的脚步纵然再快,却也不及雨滴击打速度的千分之一。
大雨,仿佛要将世界吞没。守墓人渐渐迷失了方向。
他不知为何走上了一座桥,也无从得知这座桥的名称。他焦急地搜寻着记忆,却不知这是何方。正在守墓人的思绪如绞如缠时,雨却款款收了手。守墓人再看,混沌眼中映出的是陌生的景色。
桥下流水仍在默默流淌,拍打着墨绿桥墩。守墓人不由得凭栏下望,流水里伸出着无数苍白的手,正在空气中挥舞着,不知要抢走什么。守墓人看惯了尸体,但不免也吓得后退。他仿佛觉得思绪轻松了些,片段也终于粘合成了记忆。多少荒唐的往事成形,再次获得了生命,在思绪里翻跃。多少欣喜,悲伤的潮水卷起沉沙从他身上一切孔洞中流出,喷出,冲出。他徒劳地举起手去堵住它们,可它们径自涌出,无视了无力的手指的阻塞。他索性不再去管,眼睁睁看着这些水流汇入脚下的这片血河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觉得河水正在上涨,可他下一刻便被彼岸凄厉的号哭吸引——那是一团模糊的灰影,仿佛人形轮廓。天边传来阵阵雷鸣,天旋地转,守墓人徒劳地四顾,可两面桥阶都被青苔攀附。不知缘何,他耳边再次响起了他常听的歌谣,可这次,他理解了个中含义——词句如生灵般抽动,飘入脑中。
「我渡过由前人泪水砌作的河,可如今我也正沉入这条河。」
「我听过没有名字的无名的歌,可如今我也被写入这首歌。」
没来得及体会,守墓人便感觉到冰凉的河水正漫过脚踝;他想逃走,却为时已晚。河水一层层地堆上来,不顾呻吟,直至彻底淹过他的脖颈。他所见的最后一束月光,竟是他安魂的最后一块墓碑。
墓丛中又添了新骨。可名字那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