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忘却为我带来了慰藉,但我一直知道,我只是一个异乡人,是一个置身于这个世纪、置身于那些依旧是人的人之中的异客。”
——H.P.洛夫克拉夫特《异乡人》
整理者序
心理学家墨丘利乌斯曾提出,人的性格绝大部分是先天决定的。他认为这不需要解释,而是一种客观事实。随处可见这样的事例:一个人从小生活在没有碰到过钢琴,也完全不知道钢琴为何物的环境当中,而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去到朋友家中看到钢琴的那一刻,就喜欢上了这种从未接触过的事物,对钢琴产生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消失的兴趣。
墨丘利乌斯将这种事情解释为:一个人的基因中包含了这个人未来的性格的信息,或者说,这个人的基因就是喜欢钢琴的。正因如此,他第一次见到钢琴的那一刻,他本应具有的性格显现了出来——并不是突然之间就喜欢上钢琴,而是命中注定如此。
但墨丘利乌斯提出这种有着局限性的学说,实际上是因为他对时间的相对性缺乏了解。博尔赫斯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说道:“时间永远分岔,通往不同的未来”。时间是相对的事物,不仅仅可以通往不同的未来,更可以来自不同的过去。如果以这种时间的实际性质来解释,那么这种未解之谜也就迎刃而解:这个人来自不同的时间,在那另一个分岔的时间轨道当中,他经历了完整的从接触钢琴,到爱上钢琴的过程。
一个人只有一个现在,但可以有不同的过去。在那些不同的过去当中,我们可以是钢琴家,可以是观星爱好者,可以是游侠骑士,我们对这些经历的记忆虽然可能会随着不同时间之间的融合而消失,但这些经历会留存于我们的性格当中。每一天,每一秒都有着无数时间在消亡,那些浪漫的时间,快乐的时间,会随着时间的融合而消失,但他们可以在我们的性格当中,留下不会消散的痕迹。
某种意义上来说,时间就是这样既有着浪漫性,又有着残酷性的事物。
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十分幸运,他们的时间是连续的,过去和现在契合得很完美,甚至让他们意识不到时间的相对性和不稳定性。但世界上完全存在这样的情景:一个人来自计算机科学极为发达,脑机接口和意识交流的技术已经消弭了人与人之间障壁的过去,这使得他完全不习惯用声音和语言与其他人进行交流。但他的现在却处在一个别说计算机了,连机械化都没有普及的时代。就这样,一个被暴虐的时间放逐到不属于自己的环境当中的异邦人诞生了。
尽管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些异邦人,但这些异邦人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当中,是我们的世界当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从游侠骑士的时代来到古代西班牙的堂吉诃德,就是这样的一位异邦人。他虽然来自一个已经随着时间的融合化为虚构的时代,但他通过自己的一举一动,以及对周围环境的影响,清晰地证明了那个时代的存在性,这也正是熙德·阿默德·贝南黑利为他立传的最大意义:记录不存在的时间。
只要把不存在的时间记录下来,就可以再一次给这些曾为真实,现已化为虚构的时间以存在。
这也正是我们搜集、整理异邦人文学,将其汇集为《范式转移》典籍的意义:将这些来自现已化为虚构的过去的异邦人们的遭遇和挣扎整理、保存下来,这样人们就会注意到,并给予这些异邦人们以存在。
那些未能适应环境的人往往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逝去了,但他们的文学会永远留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