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时，格温多琳的睫毛颤动如濒死的蝶。她睁开眼的瞬间，安德看见那双瞳孔已褪去暗金，变成初雪般干净的浅灰色。
“安……安德？”她的声音带着沉睡百年的嘶哑，却在认出安德的刹那突然泪如雨下。少女猛地扑进他怀里，瘦弱的手臂勒得人生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把脸埋在安德肩头，滚烫的泪水浸透衣料，“那些布偶...那些可怕的事...不是我...我真的不想...”
安德的手悬在半空，昨日战斗中看到的记忆碎片再度浮现——五岁的格温多琳曾被铁链锁在祭坛上，漆黑的血液顺着黄金漏斗灌入她不断尖叫的嘴中……他缓缓收拢手臂，像对待易碎品般轻拍她颤抖的脊背：“我知道。”
窗外的光斑在地毯上移动，照亮床脚那个变得普通的布偶。格温多琳突然挣开怀抱，惊恐地抓起布偶检查它的脖颈——那里本该有她亲手缝制的荆棘花纹，如今只剩歪歪扭扭的接缝。
“都结束了。”安德握住她发抖的手指，触到满手伤疤——那是常年被傀儡线割出的痕迹，“那个强迫你玩杀戮游戏的家伙，已经被关进了永远打不开的镜笼。”
少女的眼泪突然变成淡红色，滴在布偶上晕开成小小的血蔷薇。安德假装没看见，只是用袖口擦掉她脸上的血泪：“倒是你，记得吗？小时候你总吵着要听外界的故事...”
“记得！”格温多琳突然抬头，浅灰眼眸亮得惊人，“安德答应过我，等蔷薇开满东城墙就...”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无意识地揪紧床单，“可现在东城墙只有...只有我挂上去的布偶尸体...”
安德起身推开窗户。晨风涌入的刹那，整座魔王城尽收眼底——崩裂的黑曜石外墙，荒芜的魔药田，还有远处正在缓慢生长的陌生森林。他解下腰间的“凛冬之息”放在格温多琳膝头，枪尖指向新出现的世界边际线。
“看好了，这就是我的答案。”安德按住她想要退缩的手，带着她一起握住龙枪，“既然现在的我们没有能力发动战争侵略世界——”
龙枪突然共鸣般震颤，空气变得朦胧，枪尾暗槽好似投射出了立体地图一般。现实世界的城镇影像漂浮在晨光中，面包房的热气、铁匠铺的火星、甚至孩童抛起的皮球都清晰可见。
“——那我就把整个世界给搬进海涅尔德！”
格温多琳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看见安德血红色如同宝石般的右眼正在发光。
“但是我需要格温多琳你的帮忙。”安德突然单膝跪地，与她平视，“我不在时，把我们的家收拾得更像样些。”他指向窗外，“让骷髅园丁把东城墙的布偶换成真花，叫巴鲁斯和赫托斯别再没事把锻造塔点燃了...”安德突然压低声音，“最重要的是——”
走廊传来脚步声的刹那，安德往她手心塞了个小东西。格温多琳低头，看见一枚冰晶雕成的蔷薇徽章，里面封着一滴跳动的黑血。
“如果镜子里的人再对你说话。”安德用只有她能听见的气音笑着说道，“就用这个刺穿镜面。”
房门被推开时，少女已经将徽章藏进布偶体内。温蒂端着药汤愣在门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格温多琳，抱着布偶笑得像个真正的孩子，而窗外，第一缕阳光正穿透终焉回廊的虚影，将魔王城的尖顶染成金色。
※
黑曜石王座在魔法火炬的映照下流转着星辉般的光泽。安德端坐其上，看着台阶下整齐列队的臣民们——这是他第一次以众人都认可的魔王身份接受全体觐见。
“魔王大人。”缇可提着裙摆向前一步，她那些总是聒噪的木偶们此刻安静地排成仪仗队，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蓝白外袍，“请允许我为您更衣。”
随着她指尖轻挑，外袍如流水般展开。外层是极地冰蚕丝织就的月白色锦缎，每一根丝线都缠绕着细小的防御符文；内衬则是用深海人鱼的头发编织的蔚蓝绸缎，能在接触皮肤的瞬间调节体温。最惊人的是衣领袖口的暗纹——那些看似装饰的银色藤蔓，实则是缇可的诅咒丝线，此刻正随着呼吸频率微微起伏。
“高温与严寒都无法穿透它。”缇可踮起脚尖为安德披上外袍。
巴鲁斯与赫托斯踏着沉重的步伐上前。兽人将军手中托着的秘银胸甲薄如蝉翼，表面蚀刻着微型减重法阵；炎魔捧着的护手则镶嵌着两枚相反属性的宝石——左边冰霜巨龙的泪晶，右边熔岩核心的碎片。
“轻是轻了...”赫托斯突然用燃烧的手指戳向胸甲，在众人惊呼声中，被灼烧的部位瞬间自我修复，“但该有的防御一点没少！”他得意的笑声震得吊灯摇晃。
诺克斯从阴影中渗出形体，一枚镶嵌虚空石的戒指悬浮在他掌心。当安德戴上它的瞬间，戒指化作黑雾缠绕在手指上，又迅速凝固成暗纹。
“影子是最好的仓库。”影魔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但记住——”他的形体突然扭曲成安德的模样，“别放活物进去超过三天。”
妖精双子联袂而来。坎蒂丝娜的白裙上盛开着新摘的月光花，她捧着的翡翠瓶里滚动着淡金色液体；坎蒂芙娜的黑纱则滴落着能够腐蚀地板的毒露，她手中的黑曜石匣里整齐排列着十二支不同颜色的药剂。
“翡翠瓶是愈合药剂。”坎蒂丝娜昂着头，“只要不是即死伤...”
“黑匣里是杀人用的。”坎蒂芙娜突然抢话，被姐姐瞪了一眼后缩了缩脖子，“...当然也能用来开锁、伪装、或者让讨厌的人长疹子...”
最后出场的是萨萨芬妮。她哼着歌抛接一个血红的水晶瓶，里面粘稠的液体在晃动中浮现出人脸状的波纹。
“我的东西可比妖精们的破烂有用多了~”她突然掰开安德的左手，将瓶子按在他掌心。接触皮肤的瞬间，液体突然沸腾，在瓶壁上拼出一行字：【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新契约的开始】。
“使用方法很简单。”萨萨芬妮舔了舔尖牙，“快死的时候摔碎它...当然，代价嘛...”她的目光扫过安德的右眼晶体，留下意味深长的轻笑。
安德起身，新换的衣袍在魔法火炬下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晕。他逐一抚过这些礼物，最后将血瓶也收入虚空戒。戒指上的暗纹立刻多出一道猩红。
“等着吧。”他轻触王座扶手，整个海涅尔德的地图浮现在半空，“等我回来时——”地图突然扩展，现实世界的疆域如拼图般一块块嵌入，“这里将不再是避难所——”
房间里，格温多琳抱着布偶仰起脸望向窗外。阳光透过彩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座上，安德仿佛看到前任魔王记忆里那个还没被灌入魔血的小女孩。
“——而是新世界的中心。”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