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你最近是发了什么疯这样子？
--并不是发疯哦，晓美，而是成年人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责任。
什么责任？
我皱皱眉头，根本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想着什么，要有什么责任才能够使他这样子不惜耗费自己的身体去赚钱？
我只知道，你再这样子下去，你总会有一天倒在工作岗位上。
--我爸妈还要我去养老呢。
他皱皱眉头，眉眼之中是退散不去的阴霾。
--不久前，我爸住院了，我哥又要结婚，家里分不出一点子钱了，我妈天天打给我电话哭天喊地的，每天还拿着我单身的事跟我说事。
他显然是被气笑了，胸口起伏不定的。
你爸妈，都不知道你辞职了出去干跑快递的事情？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没想到这家伙去这样子说：“是的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爸妈都不知道我被辞退了，也不知道我在跑外卖的事情......”
破案了。
这样子就破案了。
我恍然大悟地看着他从之前到现在的所有不合理的行为，并且很是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明白了，这样子很正常。”
“我也很怕我爸爸妈妈，我懂你。”
他眼泪汪汪和我说：“晓美，我知道你才是懂我的人。”
他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腕，止不住地发抖着，肩膀忍不住地上下颤抖，还带着些许哭腔说：“你知不知道小甜怎么说我的，她说我为什么不和我爸妈说啊？你叫我怎么说？是说出来叫他们每天打电话过来打击我的自信心吗？！”
“有这么个儿子，有这么个跑快递的儿子，我一本读出来没想到一事无成，最后连办公室都坐不下，和一群大专生在一起跑外卖......你叫他们在乡下怎么有脸出去？！我哥读了研究生，娶了漂亮的媳妇，可是我呢！我从小事事不如我哥哥，出来打工本想为家里帮忙，可是现在却混成这个鬼样子......”
他忍不住鼻子发酸，又一把扯过来放在柜子上边的餐巾纸，嗓子里像是被一根刺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出不来，餐巾纸一把糊在了满是泪水的脸颊上边，他垂着头坐在那个床边喃喃自语：“你说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是啊，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子了呢。”我继而放空思绪，也同样跟着喃喃道，“是啊，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子了呢？”
我坐在那折叠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仰着头，清晨的蓝天还是像是海水一样透彻，带着宛如棉絮一般的晴朗云层，闪烁着五彩斑斓的色彩。
高楼林立的市区，车水马龙，而芸芸众生的辛劳，全部在为这不属于他们的高楼大厦作秀。
如此繁华，又是如此地残忍。
这片繁华并不属于我和他。
这片繁华属于幸福的人们。
他怔怔的望着窗外，屁股接触着下方柔软的白色棉被，青色的血管异常地突出，他说：“晓美，我觉得这里就像是监狱，我坐在这里，望着外面，但是我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里。”
“我是不被人期待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个世界不需要我，我也并不希望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的，一边很是有架势地点着头赞同着他的话，尽管我们现在的境遇天差地别，但是我们也终将殊途同归。
没有人会对一具没有感情的尸体感兴趣到永远，除非她是个变态的恋尸癖。
但是那人平常的歇斯底里和发疯无不展示着她绝不是恋尸癖。
在这苍茫的天地之下，我们就像是蓬蒿。
没有根的蓬蒿，也许身体还在这里，但是心灵早就随着一望无际的天空随着风毫无目的地飘荡着。
“看开一点。”我劝慰说，“至少我们还有太阳，还有明天。”
“......你说得对。”他麻木地附和说。
他似乎根本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些什么，但我的后半句话讲出来也不是专门为了给他听的，可以说，我根本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鬼话，我根本不认为我能够安慰到他。
可以说，现在的他已经一味地沉浸在了负面的情绪之中，任凭谁的安慰也不过是听起来像是虚伪的话一样。
旁边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无比地沉默，无比地沉默，虽然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念叨着什么，但是还是无比地沉默。
现在的年轻人，压力还真是有些大了啊。
他心中只有那么些话想要说，但是话刚出口却又堵在嗓子眼里，说也说不出来。
我看见医院的床边上放着一箱的王老吉：“最近有谁过来看你吗？”
“也就只有和我住在一间的同事还有小甜了。”
“那箱王老吉就是我的同事送的。”他嘴角苦涩地笑着，“挺好的，我挺喜欢这种味道。但是人在生病，也不怎么爱喝了。”
“喝，怎么不喝。”我笑了笑，直接开了一瓶，举起易拉罐伸了过去说，“为了我等的苦难干杯。”
他直接笑出了声：“没见过你这么说话的。”
“为了我等自讨苦吃的品质干杯。”他幽默风趣地也开了一杯，举起王老吉和我碰杯。
随着两个罐子清脆地碰在了一起，仿佛见证着什么值得纪念的时光一样。
他咽了一口下去，又望着天空说：“我忽然感觉我心情爽快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
“说的也是呢。”我含糊地咽了一口饮料，感觉也舒服不少，“其实我蛮对不起你的，要不是我大闹了一场，你也不至于那个样子......”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只是看不惯那些嘴碎的。”他摇摇头，“我自己也有问题。”
“你这是后悔了？”
“放屁，绝对不会！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他笑着骂我道，眼里顿时坚定了不少，随后摇摇头说，“我简直就是疯掉了......”
“是啊，简直就是要疯掉了，最近。”我呼出一口气，扫荡了一下最近存在的一些紧张情绪。
老是很烦啊。
不是说最近，是一直都很烦很烦，不知道在为什么而烦，每次做完事情都会有一段时间来后悔，越后悔越烦恼。
“我说你啊，老走极端也不好。”他突然来了兴致来指责我。
“你也半斤八两吧，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我可是每次把事情做得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影响。”我耸耸肩，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扎了一刀。
要是我自己说我做得不行也好，但是要是旁人说我，我可是一点情面也不留的。
他倚着墙倒下，倒是什么话都不说了。
“我得睡了，赶人。”
“你可一点情面也不留。”
“和你说话伤感情。”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我耸耸肩，顺带顺了一个苹果：“再见。”
“你踏马还我苹果！！”
“不还哦！！”我狡黠一笑，随后将病房的门直接关上，“拜了。”
55.
随着医院的病房门重重关上，一切的一切又恢复了初始的宁静，旁边病床的老大爷颤颤巍巍起了床，眼中倒是笑眯眯的：“小伙子啊，你朋友啊？”
“同事同事。”叶飞摇摇脑袋，望着果篮里少了一个的苹果，嘟嘟囔囔说，“这还偷了个苹果。”
那老大爷笑眯眯说：“年轻就是好啊，吵吵闹闹的。”
“哪里哪里，跟小孩子似的。”叶飞匆忙摆摆手，“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哪里还算是年轻。”
“三十啊，哪里不算是年轻了，刚毕业没多久吧。”
“那是——”
他拖长了尾音，余光在一瞬间落在了天空飞翔的飞机上，飞机掠过天空划出的白色轨迹清晰可见，叶飞坐在了病床之上，手指缓缓划过那优美的轨迹。
他仿佛回到了儿时那个时候，顺着农村老旧的电线杆，透过错杂的黑色尼龙线，可以望见从天上时不时掠过的飞机。
那个时候，他望着蓝天，仿佛一切都是兴兴向荣。
那个时候，父母远在城镇务工，他独自一人上山下山，儿时的快乐是多么地简单，回忆起来记忆之中甚至满满都是金色的阳光。
孩童嘈杂的打闹声充斥在耳廓，然后纸鸢矮矮地飞过布满电线的半空之中，还有人惊慌失措过来打断。
然后就是，繁杂的课业，喘不过气来的高压，瞬间戳破了金色的光芒，一直将现实的疼痛带到了现在，带到了现在的躯体之中，直到现在关节处还在隐隐作痛，仿佛深入了骨髓之中。
他转身拿起抽屉里的病历单，缓缓地，空气中冒出了几缕白色的烟雾。
迷迷茫茫，缭绕在白光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