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影 02 角落(1)

作者:odoubluf 更新时间:2024/3/16 19:58:26 字数:2835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刘小姜的爹从大牢里出来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久,在每月半天的假期里,黄东听看见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站在校门口不远的位置,接过她的包向另一边走去。于是他猜测那就是刘小姜的爹。想象中杀人犯的凶狠面容并未出现,他看起来只是略显苍老。男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刘小姜则昂首挺胸,身姿卓然。他们在路上从来不说话,只是一味地默默往前走。在他们的身边有另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男生把胳膊搭在另一个人身上。女生们靠在一起手挽着手,密密地私语,四处飘着她们青春的眼神。

刘小姜的家出了校门之后直着走就能到,看到一棵苍老的柳树后再顺着路一直走下去就会看见几栋中层的小楼。这些楼已经十分破败,在大风里一晃一晃。如果在深夜的时候靠近,人们就会听到低沉的吱嘎声,那是这些上世纪的老楼艰难的呻吟。住建局的人忧心它们坍塌,所以经常来游说刘小姜以及其他住在里面的人搬家,但这些住户从来不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被埋在废墟里。刘小姜说,如果它要倒塌,那就是它自己倒塌的,我们住不住在里面也不要紧。黄东听一直觉得她没有把握住问题的要点,于是就提醒她如果楼塌了他们也会死在里面。刘小姜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如果楼不塌,我们就不会死吗?黄东听想起传言里被她父亲杀死的那个人,他就不是因为房子的倒塌而死去的。所以他就不再提起这件事。

一天午后,刘小姜悄悄给黄东听展示了两个铁黑色的戒指,做工不精,触感粗糙。黄东听问,你在哪买的就这质量。刘小姜瞪他一眼,说,我做的,一点点拿铁磨出来的,等我磨好了,我一个你一个。黄东听说,姐你咋了,我害怕。刘小姜说,别怕,就是个小纪念品,戴上不会少块肉,等等,我操,薛明进来了。

这时候已经是高一下学期,学生们几乎已经习惯了喜怒无常的老薛。但是他今天的愤怒似乎格外猛烈。走进门之后,他先把王求良藏在桌洞里的饼干抖了一地,又予以几下暴躁的捶打。然后老薛注意到小姜正在桌子上用铅笔涂涂画画,于是爆发一声吼叫。刘小姜默默地站起来,把手攥成一团又松开。薛明径直走过来,看见她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两枚铁戒指,就摊开手。刘小姜把手握得更紧。薛明一把抓过她的手,一个一个手指头掰开。临了,丢下一句,没收,毕业还你。刘小姜没吭声,她就那么站了一节课,和肥胖的王求良呼应着。

直到快下课的时候,老薛才展示了暴怒的原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示给全班。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孙少勇,他愣了一下就笑出了声,被老薛一下拍在头上。闭嘴。他恶狠狠地说。剩下的人在沉默里盯着那张纸。一个男生用漏水的笔艰难地写下了几百字的情书,但是还差落款和最后一段没有写,就被薛明从地上捡了起来。墨水已经洇去了许多字迹,而作者似乎有意改换了握笔方式,老薛无从得知这满篇浓烈的示爱文字是谁写的,只能依稀看见“胡娇同学亲启”几个字。

胡娇不是他的学生。所以薛明只能对着全班的男生放狠话,不要让他知道谁在高中动了这些花花肠子。学生都噤声,只有薛龙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老薛瞪他一眼,和下课铃一起走出班门去。

老薛一走,班里的生气缓慢地复苏。刘小姜青着脸坐下,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起来。黄东听试探性地伸过手去,被一把打回来。另一边,孙少勇和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兴奋地探讨情书作者的可能性。黄东听看见他们的脸笑得通红通红的。

杨奇坐在角落里。大半年下来班里调了很多次位置,但是杨奇一直坐在角落里。唯一的一次,他被安排到偏中间的位置。但他第二天就去找了老薛,重新坐到角落。学校对头发的要求很严格,但是杨奇仍然倔强地把鬓角留得很长。“反抗意识。”刘小姜曾经对此置评。

过了一会,刘小姜丢给黄东听几张纸。她说,帮我看看。

纸上的东西是刘小姜的小说。她写文章这件事一直以来只告诉过黄东听。那是上学期的冬天,刘小姜在同位面前收起一张写满字的纸。他连着几次试着趁她不在看看那纸上是什么,在大多数时候都失了手,换来几下爆栗。直到最后一次,他看了三大段,刘小姜才回到位置上夺回了稿纸。她立起眉毛瞪着他,后者躲了一下,说,写的挺好。她愣了愣,问,真的?黄东听回答,真的。

他把纸接住,从开头看起。这篇故事有关杀手和囚徒,描写没有先前几次的冗长繁复,比喻少了一半多,形容词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多用短句子,裁剪了长段落。看到中途,剧情戛然而止,杀手在寒风中迷失了方向,将要在一棵棕黑的针叶树下冻毙。黄东听说,你没写完吧。刘小姜说,差一点,有点卡。黄东听说,改善很大。刘小姜说,我也觉得,再写几篇,我试着给文艺杂志投稿,看看能不能搞点钱。

她刚才的愤懑逐渐从眼里退去了,现在黄东听看见了一双期许着的眼睛。但是这期许只闪耀了几秒钟,就被后门出现的几个男生打断。几个人对着刘小姜比着鬼脸,薛龙被簇拥在他们中间。刘小姜一拍桌子,拎起藏在后黑板边上的钳子就又冲出教室。和往常一样,她片刻就气呼呼地回来,把铁钳丢在一边,理顺自己乱了的头发。过了大半年,她的头发还是刚刚到耳朵,而且时刻坚持一丝不乱。

当晚,黄东听告诉舍友自己今晚去网吧之后又一次轻车熟路地摸出宿舍楼,一直走到围墙上的破洞。他现在确信学校没有定期检修的习惯,也可能是因为这洞太过偏僻,巡校的保安不曾发现。无论如何,他一直靠这个洞穿行于校园和后山。

这时节春天刚刚回暖,柳树抽出新芽,梧桐长出嫩叶,后山上充满了微弱的涌动声,几只竹笋静悄悄地破土而出。山风仍然很紧,在林木间发出呜呜的声响,把池塘的水吹得一皱一皱,皲裂开口子。何明明坐在池塘边上,把两只细嫩的脚伸进去拨弄着水。即使有水的存在,她的脚上还是显现出几条深深的纹路。半年过去了,她只是偶尔再提起灵感与诗的事情,但仍然经常在这里等着黄东听。看见他出现,她从塘边跳起来:“你好久没上山了。”

“学生有假期。”

她点点头。

“你爸平时都干什么。”黄东听问。

“瞎溜达,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可能是山神。”

“对了,你还没有……”

“还没有。灵感可难找了。要写出流芳百世的作品,得等很久。”何明明说。

她重新坐下。他对着她坐在另一边。

“还需要等多久?”黄东听问。

“刚才说了,很久很久。你不会怀疑我在骗你吧?”

“没,我没怀疑。”

“真的吗?”她反问一句。黄东听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刘小姜的手稿时,她也像这样发问。但是两种情况显然不同。假如他对刘小姜说出否定的答案,会挨一顿揍。但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对何明明说,不是真的,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于是他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飞鸟穿过树木,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两个人都抬起头。

这天晚上月痕低下,星光遍布天空,闪闪烁烁地呼吸。一阵阵明亮的光被倾倒下来,泻在叶片上向地面流去,把土地染得出现银痕,也让池塘里的水光破碎开来。月亮半圆,环形山依稀可辨,从其中生发了一种清晰的眼神向下望去。这时候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即使是他们的呼吸和心跳也微不可闻,一层沉甸甸的沉默笼罩下来。

“你什么时候可以下山?”黄东听问。

“我爸不让。”何明明不快地说,“他说不准离开这座山。”

“你就等着吧。我可是狐狸。等我能下山了,我就钻到你的宿舍里咬你。”

黄东听呆滞了一下。阿明看到之后愉快地笑了。我说着玩的。她急忙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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