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影 03 老鼠(1)

作者:odoubluf 更新时间:2024/3/19 21:52:50 字数:3844

从入学开始,胡娇的大名就在年级里广为传播。仰慕者源源不断地涌到八班门口,习以为常的学生就为他们指出她的座位所在。大多数时候胡娇不在那里坐着,她挽着朋友的臂弯走在校园各处,脸上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疏远。这样的疏远并不妨碍追求者们前赴后继而来,被拒绝后心灰意冷而去。高一上她最为出名的时候,全年级的男生都热议着她的高马尾和卧蚕。黄东听曾看见过一次,在她经过篮球场时,男生们爆发出强烈的好胜心,三分和扣篮一个接一个,进球之后便期待地看向她的脸。然而她攥着手,冷冷地从人群中间穿过。高马尾摇晃着把阳光切成破碎的残片。男生们发出遗憾的咂嘴声。那时候刘小姜站在黄东听一边,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呼气声。黄东听问,你哼什么。刘小姜说,我想到我家窗户没关,恐怕要进很多尘土。黄东听说,那你回去关窗不就是了。刘小姜说,算了,我家里有人。黄东听说,那你就别哼哼了。他抬头一看,胡娇已经走远了。

黄东听说,你看,她走远了。刘小姜说,我看见了。黄东听说,我记起来我们宿舍窗户也没关。刘小姜说,那你完了,扣量化分会被老薛骂死的。黄东听说,但是现在回宿舍会被宿管大爷骂死。刘小姜说,那你打算怎么办。黄东听想了想,说,操。

文理分班之后,黄东听和刘小姜被一并分到了文二班,曾经和黄东听一个宿舍的张拜宁和杨奇则去了理一班。令黄东听大感失落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薛龙也被分到文二班,一件是薛明仍然是他们的班主任。

一个飘着灰雨的秋末黄昏,晚饭时间的教室人影稀疏。下课铃打响之后黄东听坐着没动,聚精会神地捣鼓着自己桌子上两个用纸扎起来的小人。刘小姜问,你不去吃饭?黄东听说,我不饿。刘小姜说,不饿就不吃饭,你真是**了。黄东听举起手,好好好我是**。他说。刘小姜说,你休息休息。黄东听就趴下,不久便入睡。也因此间接导致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悲剧。

刘小姜趴在桌子上写小说。一年多以来,她的手稿攒了厚厚一沓。此刻,这些手稿正全部铺在桌子上。他写得太聚精会神,一直到薛明走到她身后都浑然不觉。黄东听是被薛明一惊一乍的怒吼叫起来的。按照往常的惯例,薛明看见他睡觉会把他踹翻在地上。但这次他把怒火倾泻向刘小姜。你写的什么狗屁玩意。他问。刘小姜梗着脖子,怒火中烧地盯着他。薛明等了一会,见刘小姜一言不发,伸手就把桌子上的稿子归拢成一堆,揣到怀里,说,没收。刘小姜突然扯住纸张的一角,说,你还给我。薛明冷笑一声,劈手夺回纸角,说,等你毕业再说。他步履匆匆地从班里走出去。刘小姜瞪着眼睛,看着空荡的桌子,举起手揪住黄东听的耳朵,说,我操。黄东听说,姐我睡着了没看见他进来你放了我我真挺疼的。刘小姜说,操。黄东听说,姐你把我松开我疼。刘小姜松开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到了晚上,刘小姜总算开口说话。她说,我以后不写了。黄东听问,啥。刘小姜说,我以后不写了。

孙少勇在他与王求良的战斗结束之后,到了第二个学期才惶恐地回到县五中,并被留了一级。他在小一级的学弟学妹中间显得局促不安,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并伺机从课堂上逃脱。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口发生在他与黄东听之间。第一次是开学一个星期后,他们在操场上遇见。黄东听看见他,先打了个招呼,说:“勇哥,你回来了。”

“是的。”孙少勇说,“我现在还在高一。”

“挺好的。”黄东听回答。其实他不知道哪里好。

“拜宁他们几个怎么样?”

“也挺好的。”

“你呢?”

“也挺好的。”

孙少勇尴尬地摸摸头,说,我去趟厕所。黄东听说,好。孙少勇就转过身子,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你挺好的。黄东听问,什么?但是孙少勇已经走远了。黄东听意识到孙少勇已经不能被称为勇哥,打斗造成的困乏使他变得虚弱而谨慎。晚些时候他和张拜宁提起此事,后者的第一句话是,我以为他已经被抓进去了。第二句话是,可惜。张拜宁那段日子稍微长开了一点,眉宇间多了一股成熟,笑起来弯弯着眼角。尽管一说话就原形毕露,但还是能骗过几个女生。所以他很少把心思放到其他的地方。黄东听见他不感兴趣,就站起来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回到座位上坐着。不知怎的,他想起孙少勇高一时候的模样,惊讶地发现大多数事件早已在自己的记忆里模糊。他记得最后一件和孙少勇有关的清晰的事是高一开学不久,他放学后在操场上跑圈。孙少勇凑过来说,兄弟,你跑的太慢了,看我的。勇哥甩开膀子,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奔跑,风在他的黑发间呼啸。跑了约莫四圈,他停下来,说,回宿舍吧,我洗个澡。

起初,没人注意到杨奇已经不在教室的角落里坐着——文理分班之后他仍然蜷缩在在新班级的角落——直到锋利的尖叫声在校园里划过。那时候正是十一月二十七号下午四点,伴随着尖叫,校园里弥漫起了一层凄冷的雾气,影影绰绰地把低矮的楼群遮盖住。学生们好奇地把头贴在窗户上,接着就看见两个蹒跚着的人从正在翻修的综合楼里走出来,刺耳的警笛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救护车急匆匆地闯进大雾弥漫的校园,担架上抬了一副战栗不已的躯体,鲜血模糊了那人的面孔。直到晚饭时分,雾气才逐渐散去。焦虑的氛围逐渐扩散。有人说,你看到了吗,那人好像是杨奇。另一个人说,我好久没看见他了。刘小姜自顾自地说,妈的,为啥不把薛明抓走。最后,一个男生在晚自习前惊慌失措地闯进班,说,文三班的胡娇不见了。

胡娇牵着朋友的手,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的走。冬天年老而衰弱的风紧跟着她们。两个女生之间时不时窃笑几声。但朋友感觉到胡娇的心不在焉,她的手一阵阵地发凉,眼睛四下打量着空无一人的操场。过了一会,胡娇说,你先回去吧。朋友问,你要去哪?胡娇说,我还有别的事情。朋友问,我等你吃午饭吗。胡娇说,不用等我了。她站在操场的边缘,摸着自己的裤袋看着朋友远去的背影,然后捻出里面的一张纸片。她重新看了一遍,上面清晰地记下了她的家庭住址和父母职业,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十一点到综合楼。”今天早上她在桌洞里摸出了这张缺少署名的纸条,同位的小姑娘眨着眼睛露出无辜的神情。她猜想这可能是哪个疯狂的追求者吸引注意力的尝试,就像是两个周前有人跑到文三班门口深情款款地朗诵专为她创作的《蝶恋花》。胡娇把手伸向垃圾袋,接着又鬼使神差地收回手装好纸片。就去一次。她对自己说。她抬头看向阴冷的天空,和不情不愿挂在上面的太阳,蓦然感到一阵苦寒,从未有过的苦寒。

即使一直走到综合楼四楼的天台,胡娇仍然一个人都没看见。她反而顺了一口气。当她再次跨过几堆瓦砾,扶着剥落的还没来得及粉刷的墙壁下到二楼时,眼前出现一阵模糊的黑暗。她凝视着黑暗,意识到这片阴影来自自己的后脑,然后她闷哼一声。

那天下午,薛龙游手好闲地窜进综合楼,随后落入一片莫名的困顿。他看到地上很潮湿,到处都是被浸湿的痕迹。一根一根被剥去瓷砖的柱子矗立着,一只老鼠尖叫一声钻到一边,但他没有在意。一根顶部沾着暗红色的钢管倾倒在一旁,狡诈的阳光让它的影子变得宽厚。薛龙发现这地方相当适合一场谋杀,所以他想象会有一个蒙着脸的男人出现,把他敲晕拖到一旁,用小刀精心地划开他的喉咙再逃之夭夭。但是他等了一会,始终没有一个拎着闷棍的男人出现,他就垂头丧气地走开。

十一月二十七号的真相破碎了一地,它们被逐渐拼凑而出已经是两个周后。在此之前,各种传言已经甚嚣尘上。老师们对此事讳莫如深。张拜宁在班里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一个朋友告诉他的故事,胡娇其实是个在校外卖弄风姿的**,因为被一个地头蛇包养而引发原配嫉妒,在十一月二十七号的中午被诱杀在综合楼。四班的高个子体委则大谈特谈杨奇奸杀胡娇的可能性,原因是他曾经趁着警卫不注意翻进了从那之后就被封锁的综合楼,在地上看到零散的纸巾和斑斑血迹。薛龙作为唯一闯入过事发现场的学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他在晚饭时间得意洋洋地大谈特谈自己如何在暗中窥视杨奇猥琐的一举一动,甚至提到自己亲耳所听的胡娇的哀求。几个仰慕胡娇已久的男生听了义愤填膺,原因不是自己的梦中情人遭受如此虐待,而是那个理二班的小个子竟然没叫着自己一起去。

孙少勇这时候凑过来问:“你看见猫了吗?”

薛龙说:“什么?”

孙少勇说:“有一只老鼠,还有一只猫。”

薛龙皱起眉头:“你他妈在说什么?”

孙少勇紧张地笑了笑,摆摆手走开,留下薛龙在食堂继续高谈阔论。过了一会,他看见黄东听走来,就迎上去,说,你知道综合楼里有只猫吗。黄东听问,什么猫。孙少勇说,就在楼里,那里有一只猫,和一只老鼠,我当时坐在墙角。我看见一只老鼠在前面跑,然后……

他还没有说完,黄东听就行色匆匆地走开。孙少勇陷进一阵更大的迷茫,他走到路的另一头,看见刘小姜坐在那里发呆。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刘小姜身边,说:“综合楼里有一只猫。”

刘小姜表现出饶有兴致的样子,问:“你进去了?是什么样的猫?”

孙少勇的喉结颤动了几下,说:“是一只花斑猫。二十七号那天,我坐在综合楼二楼的墙角。我记得那里以前是个监控室,虽然现在东西被搬光了,但是他们没有试图在墙上开新的窗。所以那间屋子又黑又深,在白天也有一块深重到化不开的阴影。我坐在那个角落的地上,盯着门口发呆。不久一只老鼠溜过门前的光亮,我还没看清就出现了一只弓着背的花斑猫,它弓弦一样的身体弹出,一下子咬破了老鼠的血肉。它好像看见我了,因为我注意到它挑衅的绿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藏身的阴影。最后它叼着老鼠,慢慢走远了。然后,我就听到另一阵踏碎玻璃的声音……”

刘小姜打断他,说:“你是说十一月二十七号的中午,你在综合楼。”

孙少勇纠正道:“其实还包括了下午。这段时间,我一直不知道跟谁说。”

刘小姜盯着孙少勇的脸,试图从他眼神的游移或嘴角的抽搐里读出他是否在撒谎。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所以她直起腰:“继续说吧。”

“然后,我就听到另一阵踏碎玻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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