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影 03 老鼠(2)

作者:odoubluf 更新时间:2024/3/20 19:39:59 字数:3444

孙少勇回到学校后,一直忐忑不安的主要原因是他已经将自己看作半个杀人犯。即使王求良并没有没有因他的一拳而死,并即刻转学去了外地,但那个阳光破碎的午后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开始对悠扬的警笛和鲜红的血液感到恐惧,一阵又一阵无处安放的恐惧。二十七号那天,他的前位鼻血不止,桌子上的手帕猩红一片。坐在后门边的他犹豫了一会,趁着台上的老师背过头从打开的门口溜走。他本想去操场,但那里的风太过寒冷,于是他走进装修中的综合楼,坐到废弃监控室的角落。不久,他看到一只猫猎捕老鼠的过程。紧接着就是踏碎玻璃的声音,吱嘎吱嘎地传来。他屏住呼吸,在日光的罅隙里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取代了猫的位置。那人背着脸,在地上捣鼓了一会,又侧过头,让上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孙少勇认出那是杨奇。他一喜,马上又开始疑惑杨奇逃课的目的。他就开始屏气敛声,默默地注视了。

门外的墙角长出一丛衰绿色的杂草,谨慎地贴着墙壁生长。杨奇在它旁边放下一捆绳子,又跑到另一处的建筑废料堆里翻找了半天,发出混乱的声响。这种混乱最终变得单调而尖锐,是一种金属在地面上空洞地摩擦所产生的回响。回响慢慢淡去,可门外又传来了拧开塑料瓶和汩汩流水的声响,以及另一阵流水的声响。声响停止后,杨奇坐到墙根,闭上眼睛。太阳的照射偏移了一个小角度之后,另一个人踩过碎玻璃的声音出现了,这次的声音比杨奇踩碎玻璃的声音要柔弱得多。声音延伸到二楼、三楼,逐渐微不可闻。片刻之后,踩踏玻璃的声音再次响起,杨奇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从墙根爬起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大约一分钟,监控室外不远的地方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传来金属坠落和滑动、重物在地上摩擦的细微响声。杨奇又一次在视野里出现,他艰难地拖拽着另一个人,送到他刚才坐着的位置上。被拖拽的人穿着县五中的校服,背后有斑斑血迹。等她的身体瘫软到墙根,就清晰地露出胡娇的面孔。

杨奇往身后吐了口唾沫,捻捻下巴,把准备好的麻绳拎过来,先把胡娇的脚绑住,然后把她两只纤细而筋络分明的洁白手掌反缚在背后,接着把两条大腿绑在一起。他用手试了试绳子的松紧,确定女生不可能自己逃脱之后,他站起身,复又蹲下,开始拉扯胡娇的鞋带。她的鞋子很快被脱下,剩下两只素净的白袜子。他又扯下这两只袜子,于是一双小巧玲珑的脚暴露出来。杨奇没在意胡娇赤裸的脚,他把袜子团在一起,塞进女生的嘴里。最后,他引了一段绳子,套在女孩的脖颈上,像是拖拽一条死狗般把胡娇的身体拖到监控室视线之外的墙壁。于是孙少勇看不到他们两人,只能像刚才一样凭着声音揣摩正在发生什么。他轻轻地挪动了一下,使自己能更清晰地听到门外传来的声响。无法忽略的还有他自己的心跳,牛皮鼓一样沉闷的心跳现在已经难以抑制。

首先,有几声沉闷的敲打,是钉子逐渐嵌入墙壁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吐气,一个羊角锤被扔出,出现在门框的画面中,它孤独地躺倒在地。沉默了约五分钟,他听到几声清脆的拍打,以及和方才如出一辙的水流声与挤压塑料声。一个被挤瘪的塑料瓶遭受了和羊角锤同样的命运,在太阳软弱的光下,瓶身上一层淡淡的黄色液体清晰可辨。最后终于传来了人声。细软、微弱的呜咽,被压抑在喉咙之中向外扩散。但是那种清脆的拍打又响起来,呜咽声也骤然升高。一个人踱步时那拖扯石子的摩擦声出现,有一个男人在门外来回地走。半晌之后,杨奇嘶哑低沉的说话声渐渐取代了先前所有的杂音。

“你醒了。你认识我吗。认识就点点头,不认识就摇摇头。”

短暂的停顿过后,杨奇的嗓子似乎古怪地蠕动了几下,发出一声叹息。

“我就知道。你甚至不认识我。你记住,我叫杨奇。白杨礼赞的杨,平淡无奇的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人起名字都是有寓意的。薛龙那个东西,起这个名字是他爹望子成龙的意思。你认识薛龙吧。你肯定认识他。我前天还看到他在你边上腆着脸说话。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向你奔去,是因为你的高马尾?还是你的双眼皮?但是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女人,你在其中渺小如一粟。你依靠的无非是在五中一隅里,男生们见识的浅陋。你借这样的契机扮演冰清玉洁之爱神的角色,可你他妈算是什么东西啊?你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你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感,不愿意知道呢?你啊,你他妈的,你就是这么的令人作呕,你就是这样令人作呕的女人。”

本来被很深地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声再一次放大了,门外传来激烈的摩擦地面的响声和拍打声,在空荡的楼里显得刺耳粗暴。终于在几声最猛烈的打击声之后,杂音逐渐消失了。杨奇突然笑起来,声音很大,他捧腹的样子可以被想象。等他笑完,就说,**,你构思一下,我要把你嘴里的袜子拿出来了。孙少勇又挪动了一下。刚选好地方,就听到胡娇的哭声响亮地升起来。她一边哭就一边说,哥,我错了,我真不认识你,放了我,哥,我真错了。你跟我说说我怎么做你就放了我。杨奇说,好,你能让我舒服了我就把你松开。胡娇说,哥,怎么个舒服法,你要给我松开,我就做。杨奇没回话,爆发出另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笑到最后才勉强断断续续地说,操,你想咋办,你想扒我裤子?你他妈真是**了。胡娇又哽咽起来说,哥,我求你了,哥,我求你了。杨奇总算止住笑,说,好,你等着,我做完最后一件事就给你松开,但在那之前我得把袜子塞回去。来,张嘴。不张嘴?不张也行,不给你塞了。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消失无踪。孙少勇突然怀念起那只猫,特别期待它再出现并抓住一只老鼠。但那只猫没出现。有阵铃声在校园里响起,他没带表,只能猜测是午休结束的铃声。铃声很干涩枯燥,完全是金属摩擦的声音。这时候杨奇开口,说,忘了告诉你,我给你写过两次情书,第一次被高一的老班拦住了,第二次你看都没看就扔了。我准备开始了,你忍忍吧。

在那句提醒之后,一阵真正凄厉的女性尖叫响彻了空旷的综合楼。阳光从那一刻起变得无比寒冷,灰蒙蒙的大雾升腾而起,让尖叫蒙上朦胧的色彩。夹杂在尖叫中的是胡娇锋利的声音,**妈,我**妈。

最终,杨奇终于重新在门框的画面里出现,他舒展地靠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把沥沥滴血的尖刀,还有几缕凌乱的碎发。他眯起眼睛,像是在欣赏什么。胡娇的尖叫微弱了,她的气力逐渐流失。杨奇又笑了,他起初只是抿着嘴,接着咧开嘴,无声地笑,有声地笑,往外呼气的笑,从腹部一抽一抽地吸气的笑。他笑得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弓成虾状止不住地抖动。笑到最后,他只剩下一口一口往外吐着气,隐隐有力竭之势。最后他陷入沉默,重新看向尖叫颤抖的胡娇。借助微弱的光,孙少勇看见杨奇眼里的晶光。

突如其来的哭声开始了,干硬的哭声属于杨奇。他沙哑地哭起来,凶猛地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声响。他哭着,说,你他妈的,你算什么,你算什么啊,我他妈的想不通啊。原谅我,妈的,我是一个卑鄙的人,我知道,可是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你能告诉我吗?你会告诉我吗?你能告诉我什么?你会告诉我什么?我是一个圣徒啊,我他妈是一个圣徒!

许多有力的脚步声走向他们,杨奇没反抗,任由几个穿制服的保卫科把他扭走。胡娇被搀到担架上的时候在门框外一闪而过,孙少勇看见她的头发被切割得杂乱无章,马尾被齐根削去,其他地方的头发一块长一块短,脸上全是血,有的已经干涸,有的正在向外流淌。他的胃一阵翻腾,强行忍住了吐出来的欲望。等到最后的人也离开,孙少勇站起来。他的关节疼痛难忍,僵硬不堪。他一瘸一拐地走下楼,看见茫茫的大雾,沉默着,从各个方向凝视着他,遮盖了绝大多数的光。

在向黄东听转述以上话语的时候,刘小姜时不时穿插一句,这太扯淡了,或者是,这太他妈扯淡了。晚风披散在她的身上。黄东听并没有听得很认真,他一直盯着刘小姜的头发看。刘小姜受不了,问,我头发脏了吗。黄东听说,不是,你头发挺好看。刘小姜说,**,我不搞对象。黄东听说,像这样,杨奇是不是也不会回来了。刘小姜说,废话,故意伤害罪。黄东听说,可惜了,同学一场。刘小姜说,哪天给你脸上开几道口子放血你就不觉得可惜了。黄东听说,我会反抗的。刘小姜说,反抗也没用,你知道啥叫捅刀子,白刀子唰进去,在肋骨之间,再拔出个红刀子,血就喷出来。黄东听说,你别说了。刘小姜说,行,不说了。

他们一起走在出校门的路上。黄东听突然站住,说,前面有只老鼠。刘小姜也停下,说,确实有只老鼠。一只瘦小的老鼠从马路上横穿而过,在离它不远的地方,豢养的猫蠢蠢欲动。云层稀薄,天色贫乏,除了月亮外一无所有。即使是月光,照到地上时也破碎成散漫的一片。很多人从他们的身边穿过去,彼此有说有笑。他们都在陷落,陷入一个庞大的陷阱。在意识到它的存在之前,他们已经无法自拔。一团火焰在远处寂寞地燃烧,很快就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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