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喷吐着滚滚黑烟，在这片广阔的隔壁草原上飞快奔驰着，像是一头全由钢铁组成的猛兽，无所顾虑。
这是一辆军列。
它的前半部是外挂铁皮的铁闷子货车，后半部则由各式各样的客车厢组成，斑驳的涂装、粗糙的防空伪装显示出战争独有的特色。
与远处那群麻木、悲伤的农妇不同，车厢内充斥着快乐的气氛。
哪怕现在公历2198年——是这场波及全球战争的第五年，哪怕明斯克已是血肉横飞的废墟一片，车厢里这群征召至第比利斯、鄂木克斯、高尔基维斯科、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乡下的青年对着几天后的战斗满怀信心与憧憬。
他们虽说着各具特色的方言，但如同心有灵犀一般能交流在一起，谈论自己的故乡、畅享未来的英勇，或是哼着《斯拉夫女人的告别》、《三套车》、说着朴实的荤段子。
在两个车厢衔接的部位，一个沧桑的老准尉找到了可以容身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刚掏出绣有"赠给忠诚的捍卫沙皇的战士"字样的烟荷包，旁边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年轻的士兵看到便问道：
“有烟吗？”
老准尉没说什么，大方地打开荷包，请对方抽烟。
对方卷好烟，又问老准尉要火，当他点上烟，猛吸一口，却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你在抽什么？”
士兵哭丧着脸问。
“纯的莫合烟。”
老准尉笑着，以一种恶作剧般神情的望着对方。
“抽不了。”
年轻的士兵说着，沮丧着脸摇摇头。
“哈，一看你就没抽过。”
老准尉笑着说，“而且你也是第一次上战场吧。”
士兵挠挠没有胡茬的下巴，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
老准尉从他手上拿回卷烟，叼在了自己嘴上。他叼烟的姿势和别人不一样，卷烟向下垂，挂在下唇上。
他深情地吸了一口，继续说着：
“要抽烟就抽莫合烟，那才是男人抽的。”
周围的年轻人似乎都为老准尉的说法吸引，纷纷凑过来，要求抽上一根。
可是几乎每个尝试过的年轻人都被浓烈的莫合烟呛得大声咳嗽。
这里的欢快热闹引起了一张娃娃脸的中尉的注意，他挤过来，看到巡视的宪兵来了，众人如同见到凶恶的野兽一般，立刻安静下来。
中尉伴随着严酷的气场慢慢靠近，却转过一个身，面向老准尉斜对面的男人，先是展示自己左臂带着的袖标，伸出右手，大声询问：
“你是哪个部队的？”
男人是个上尉，穿着一身陈旧的军装，他吊着烟，抬起头，用沧桑邋遢的脸庞望着对方，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对方后就自顾自地抽着烟。
这个上尉看起来五六十岁，但实际却不是这样。
“柳拜·安德烈夫·杨诺维奇？”
“嗯。”
杨诺维奇没有看着他，低着头，依旧品味着手中的“蓝色夫人”，一支专为女士设计的高档香烟。
“你看起来不像三十七岁。”
“你看起来也不像一个宪兵。”
杨诺维奇抬起头，右手拿下香烟，挑衅般地朝对方吐了一口烟，然后一把夺回了自己的证件，慢慢放了回去。
“是的，他们总说我像个小孩。”
中尉自嘲道，又将右手伸到杨诺维奇面前。
杨诺维奇不懈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将右手上的烟戳到他张开的手掌上。
“啊。”
对方叫了一声立刻将手抽回，恶狠狠地盯着杨诺维奇，说道。
“上尉先生，我觉得，你的军装上少了点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胸前，那个银边勋章。
“比起在车厢里违抗宪兵，不如在战场上为沙皇......”
“你说，‘冻土豆勋章’？也就能骗骗那些新兵蛋子，让你这张脸去啃土豆太难为你了。”
“……”
忍住暴起的怒火中尉转身就走了。
一出插曲就这么结束了，在短暂的静默后，车厢里又回归了轻松欢快。
有几个先前的青年士兵好奇地靠过来，想看看这位胆大包天的上尉，但他们话还未开口，杨诺维奇就将头瞥向一侧。
闭着双眼，像是在小憩一般。
见此他们也不自讨没趣，继续进行先前的说笑。
“……”
杨诺维奇透过铁窗的缝隙望向一掠而过的春天的大地，嘴巴紧紧咬着烟头，随着列车颠簸的节奏，听着嘈杂车厢中的嬉笑，杨诺维奇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忆中。
。。。。。
在陆军人事管理部的一号办公室里，中将坐在他的豪华真皮座椅上。
他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将军佩剑，一边看着刚换上上尉军装、打理干净的杨诺维奇。
“杨，知道的战争爆发了吧？”
“……嗯，知道，将军……报纸上看到了。”
“你现在又是一个沙皇的军人了，你知道你要到哪儿去吗？”
中将说着，敲了敲桌子上装着杨诺维奇调令的文件袋。
“……”
“说说，别一脸死气地盯着我，上尉还行了，至少他们没把你贬到列兵。”
中将放下佩剑，双手抱头，一本正经地望着杨诺维奇。
“波兰前线的西线集团军、西伯利亚十四、十五驻防师、第七师、第三十二师、芬兰第二军。”
“呵，你觉得你只能去这些糟糕地方？”
中将笑着，将文件推给了杨诺维奇，“打开看看吧。”
“把第一段读出来。”
中将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来了一根雪茄，粗暴地将一头咬掉，优雅地吐到了一边地上。
“安娜堡总长，负责整个棱堡及其周边村落的驻防、管理并保卫171铁路和其会让站，同时严防奥斯曼的间谍渗透。”
“嗯。”
中将叼着雪茄嗯嗯着，右手打了指头，窜出一火簇点燃了雪茄。
调一个上尉去守一个可有可无的棱堡，只想要陆军人事部的低级参谋一只笔的事。
而一个中将亲自面谈，显然是不符合条例的。
杨诺维奇知道，要是自己说这样说着，对方肯定会挥挥手，大喊着说道：
“条例都变了，现在是战争时期。”
而且，杨诺维奇也大概猜出来内情。
如果不是有他们兜着，自己不是去西伯利亚挖土豆，就是去那儿看守大棕熊。
哎，人情关系，以前最反感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