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亚诺娃倒是没再说什么,轻轻拉开身旁的椅子,她正襟危坐了下去。
她坐下时,杨诺维奇也把装着伏特加的酒杯递来过来。
酒精的味道很浓郁,但基里亚诺娃并不厌恶,在不算遥远幸福时候,她也跟丈夫、公公喝过不少酒。
所以啊,基里亚诺娃拿起酒杯,直接一口喝了大半。
“好酒量。”
“你对奥夏宁是不是太严厉了。她毕竟还是个姑娘……你也是。”
在酒杯交错间,杨诺维奇这般说道。
“但,既然参加了战争,就没有什么男女之别,战争能杀死男人,也就能杀死女人。”
“嗯,战争抹去了男人与女人的不同。”
杨诺维奇附和着,自己抬起酒杯,微微喝上一口。
"你没有试图去了解了解丽达?比如,她的父母,她的家庭……。"
“丽达在战前结的婚,有一个儿子,现在跟着她母亲过……长官,我都有过了解。”
说着,基里亚诺娃打断了杨诺维奇的话。
“但,谁没有家庭呢?她这样子擅自离开军营就是枉顾军法,被宪兵抓到后就是按逃兵处理。”
“嗯。”
杨诺维奇点着头,又看了眼基里亚诺娃的几乎见底的酒杯,他问道:
“你还要来点吗?”
“……”
基里亚诺娃没有只说,但看她没有发红、没有言语不清的状态,杨诺维奇估计她的酒量很好,又给她倒了点。
‘东斯拉夫姑娘都这么能喝……哎,混血倒是连一半都没遗传。’
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这个念头,但下一刻,杨诺维奇就把它赶走。
想多了,又会抑郁。
关于丽达的事情,杨诺维奇和基里亚诺娃又在之后聊了很多。
聊着聊着,他两间的关系变得熟络些,不像是上下级那么冰冷。
“要不,聊聊你的故事,战争应该也夺走了你的亲人吧。”
杨诺维奇突然说道,看着昏暗灯光下,基里亚诺娃的那双透彻的眼睛。
“……嗯。”
迟疑一下后,基里亚诺娃还是开口了。
“你应该做过民兵吧,看你表现的样子,还算有个那个样子,而且……你的勋章。”
杨诺维奇这样说着,目光瞟过基里亚诺娃的脸庞,落到她胸口的那个勋章上。
光荣勋章,即使含金量低到不能再低,但也比那种因为啃冻土豆就能拿的勋章要有价值些。
“嗯。”
轻轻嗯声后,她先是拿起酒杯,小酌一口,然后缓缓到来。
“在明斯克……”
“哦。”
“德国人的进攻很是突然,几个月的功夫就越过了波兰……他们仿佛是一直在酝酿着这场战争。”
“确实,当然,沙俄巴尔干后光动员不发枪,也是一泻千里的原因。”
杨诺维奇这样说着,但有句他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这个时空的一战太像是某个穿越者的所作所为,所作的一切就是专门为了打赢这场战争。’
他又看了眼基里亚诺娃略带忧伤的神色,他又补充了一句:
“太过伤心的往事,就别说了……”
“我结过婚,跟着一个铁匠的儿子,有一个女儿……我丈夫运气很好,没有被征去,可能,跟他是个铁匠有关吧……那天,天气很好,仅管逃难的人群诉说着德国人的恐怖,但谁都不会想到,德国人来的这么快。”
“在正午十二点,教堂的钟声敲响时,德国人的第一轮炮击到达了……漫天的炮弹、飞扬的尘土……您上过前线吗?”
“没有。”
杨诺维奇大方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战壕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想象永远比不上现实。”
“嗯。”
基里亚诺娃轻轻点了下头。
“一枚炮弹击中了我前方的一栋房子,那时候,我在街上,准备趁着管制抢购些明白……那栋房子直接塌了,尘土夹杂着屋主的断肢飞散而来。”
“我被混乱的人群裹挟着逃走了,在离明斯克十二俄里的一处村子……逃跑的国家社马和明斯克的卫队组织了防御,我就是那时候加入了民兵,因为,有个邻居看到了我的丈夫还有女儿,他们就在城里……我不知道他们会去哪儿,但,我总觉得在那儿能遇到他们。”
“……当然,只是在包扎所里,那里躺满了伤员,每天都会有死人,几乎是抬走一个死人,马上就会有一个伤员被抬进来。”
说着,基里亚诺娃的脸庞显得很难过。
“这条沿着河流由残兵败将和妇孺组成的破烂防线坚持了六天,能坚持许久,主要是德国人的注意不在这个方向……”
“有一天,我爸爸被送来了,被他的一个朋友背着逃到了这里,他已经被炸的看不出样子了。我是从声音上听出来的,那时我握着他剩下的一只手,告诉他,我是基里亚诺娃,他哭了……”
那个严肃得像是女教官的基里亚诺娃不见了,杨诺维奇看见的是一个正在伤心流泪的小姑娘,在他面前喝着烈酒。
他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他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的低情商。
"爸爸死了,他死之前,只来得及对我说,别告诉你妈妈。"
说着,基里亚诺娃用手捂住了自己眼睛,泪水很快濡湿了她的手指。
“或许,我应该听从那个邻居的劝告,继续往东跑,去彼得格勒、去基辅、去莫斯科……在爸爸死后的第二天,我看到了我丈夫和女儿的尸体……就在推积尸体的大坑……”
“……节哀吧。”
“而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那个国家社马的头头说,明斯克已经全部沦陷了,我们要撤走了……如果,早一点,或许……或许……”
“……”
哽咽着,基里亚诺娃继续说着。
“之后,我就跟着他们去了察里津,依旧在医院里工作,也参加着民兵训练。”
……
……
……
基里亚诺娃的诉说并没花多久,她看了眼时间,摸摸眼角的泪花,喝掉最后一点酒,准备离开了。
“……能自己走回去吗?”
“能。”
“哦。”
……
“……最后有个问题。”
在基里亚诺娃起身离开时,杨诺维奇突然问道。
“你怎么看待这场战争。”
“……”
“只要为了你的丈夫、孩子还有父母朋友报仇就行了?”
“……”
“好吧,你可以走了。”
“明白,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