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小心地捅捅睡熟的丽达,她马上睁开了眼睛。
"前面到检查站了。"
司机说着,脚底下轻踩着刹车。
丽达则是连忙坐好。
"准备好通行证。"
司机又说着,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闪着光的检查站越来越近。
丽达忘了这档子事。
她忙着带着热妮亚去熟悉熟悉未来的战斗场所,而忘记找柳明娜签通行证了。
没有通行证,更容易被当作逃兵抓起来。
她的情绪立刻紧张起来,她想把身体尽量地往下缩,但仍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丽达的动作没有逃过司机的眼睛,他给年轻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那个年轻的士兵一言不发地扯出自己的军大衣,给丽达盖上。
丽达也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检查站就前面,汽车停了下来。
一个下级军官上前检查证件,他手上的电筒光像是猎鹰的眼睛,在每个人脸上巡扫,最后停在了丽达闭着眼睛的脸上:
"哦~~~还有一个女兵,你们这一路可不寂寞了。"
"搭车的,要不要让她拿出证件?"
司机泰然地说,一手插进了口袋里。
"让她睡吧。"
军官摆摆手,示意放行。
"谢谢。"
卡车通过检查站,又飞速驶向前方。
窗外漆黑的树林快速闪烁着,车厢里十分寂静。
检查站的灯光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丽达睁开眼睛,坐好,轻声说:
"谢谢。"
年轻的司机和年轻的士兵都沉默着。
"我没有通行证。"
丽达忐忑不安地解释着。
他们仍旧沉默着。
"我不是出来执行任务的。"
司机转过头,看了丽达一眼,还是没吭气。
从那双年轻的眼眸里,丽达没有读出什么意为。
"我欺骗了你们。"
丽达不安地说,两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军大衣。
"知道。"
司机终于开口了。
"我不是逃兵,我是去……"
丽达用非常低的声音说:
"去波尔波克看儿子。"
“哦。”
司机点了点头。
“没事的,倒是,我们运气真好,本来我还打算递上两三只英国烟呢。”
司机终于是用轻松的语气说着了。
他的话和语调让丽达紧绷的心舒缓了些,平复下紧张的情绪,她慢慢地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战争一开始,他爸爸就失踪了。他是一个哨所的副所长。我把才刚两岁的儿子送到母亲那儿,就参了军。我母亲年龄也不小,又有风寒,我实在放心不下……常常偷跑回去看他……每次见了多久,我就要赶着天亮前回去……"
丽达望向车窗外,轻轻说:
"我都不知道,十几分钟的见面……他可能对我很陌生吧。”
“嗯……别那么纠结。”
司机这样安慰着。
“对你的儿子来说,你能活着跟他见面就很不错了……话说,你为什么要参军呢?”
“因为他们许诺了丰厚的报酬……自从我丈夫失踪后,父亲失事后,家里的日子就一天比不上一天,孩子还小又身体不好,处处都要用着钱。”
“哦……哎,战争,只是,从来都不是女人能够参与的。”
“难道男人就天生适合吗?”
“那倒不是……只是,如果没有男人,那谁去拿起抢,冲上前线呢?”
“……要是没有战争该有多好啊。”
丽达说着,歪过头,看着外面几乎一成不变的树林。
汽车驶进了寂静的波尔波克小镇,在一处生锈的路标前停了下来。
丽达从车上跳下来。
她刚要走,司机叫住了她。
"哎,这个,给你儿子。"
司机伸出手塞给丽达一块羊奶酪。
"还有我的。"
那个年轻的士兵也这样说着,大半个身子越过前排的座位,伸出窗外,把两只苹果放在丽达的手上。
丽达不知所措地捧着这些战争时期无比珍贵的食物,一再向他们道谢。
她目送汽车驶远了,转身急急忙忙向远处一排木屋走去。
。。。。。。
漆黑的夜幕下,这个小镇静悄悄的。
人们都在睡梦中,连那些没被征作军犬的野狗也都安稳地睡着了。
丽达的母亲已经睡下了,又被一声声轻唤惊醒,她坐了起来,侧耳听着。
"妈妈,妈妈!"
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
老人急忙下床,点亮一盏油灯,提着把手,颤颤巍巍地跑过去打开了门。
当母亲的面孔再次被油灯照亮时。
丽达哽咽着一下扑进母亲的怀中。
“丽达……”
母亲也轻声喊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扶着丽达的后背。
“怎么又回来了……都说了,家里不用你担心。”
“……”
丽达哽咽着,没有说话。
“快进来吧,外面冷。”
说着,母亲,把丽达领进了家门。
划了划火柴,点亮了客厅桌上的油灯。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似地,急急地走进里屋。
一会儿,母亲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安德奇走了出来。
丽达伸手要把儿子接过来,但他本能地转过头去,不让她抱。
"小安德奇,睡糊涂啦?这是你的妈妈。"
母亲说着,轻轻扶着这个天生体弱多病的孩子。
他含着手指看了一眼难过的丽达,又悄悄地躲到外婆的怀里。
。。。。。。
“你打算呆多久?”
母亲问着,双手哄着孩子睡觉。
“一个小时左右吧……今天搭上了一个顺风车。”
“哦……哎,家里有我就行了……你这样尽折腾你自己的身子。”
说着,母亲心疼地看着丽达的面孔。
“嗯。”
丽达点着头,从行囊里把吃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到桌上。
母亲坐在桌旁,叹着气说:
"安德奇经常会在半夜醒来,光着脚跑到门口,你问他要干什么,他摇摇头,又爬回床上,有的时候,一个晚上好几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着,丽达强忍着泪水,没有说话,她默默走到对面的水池旁,帮着母亲把未洗完的盘子刷了。
时间过的很快,在平静的话语间,就流逝了。
"妈妈,我还会回来的。"丽达收拾好行囊,准备要走。
“小安德奇,你妈妈要走了。”
母亲呼喊着,但没有小安德奇的应答,也没有小安德奇的影子。
他刚刚从桌子上拿走一个肉罐头后,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丽达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她狠狠心,一扭头向门外走去。
母亲把丽达送到门口,无可奈何地说:
"这孩子藏到哪儿去了。"
丽达忍着眼泪吻别了母亲,又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老人直到再也看不见女儿的影子,这才转过身,轻轻地关上门。
她突然发现小安德奇就躲在门的后面,两只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那个肉罐头。
母亲抚摸着他毛茸茸的头,伤感地说:
"她连在家里坐一下都没有……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