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列车为西南铁路服务,从朴茨茅斯港口站到达伦敦滑铁卢站。我们将在朴茨茅斯南海,法顿,哈文特……最终到达伦敦滑铁卢,如过你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看到它,报告它,我们会解决它!”旁边的孩子重复着英国铁路的招牌语音,她的父母不禁大笑起来。
列车离开车站,驶出了市区,走出了低矮的围墙,我心不在焉,看着远处极速驶过的田野,这里的田野,应该是大片大片的草地,牧场,草地与草地的交接处伫立这几块零散的木桩栅栏,还种着几颗零零散散的树,好像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瑞德出狱后找到安迪留给他信件和现金那处平原,那颗大树。
零零散散的牛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会看向列车,更多地会低头吃草;天空是一如既往的灰色,让人分不清楚是早晨还是傍晚,可能在这里住的时间长的人会通过光线的强度,还有空气里食物的香气判断出现在是培根鸡蛋时间还是锡兰红茶时间,但是我不会,我甚至闻不出来是大吉岭的味道还是阿萨姆的味道,我若不看手机只能通过云层间透出的阳光的影子来识别现在是朝阳还是夕阳。
我找到了一个远离厕所,车门,靠窗的位置,哦,现在应该是下午了,因为在云与云的嬉戏间,太阳七彩的光芒晃过我的右眼,那种阳光并不是早晨的那种所谓的朝气,更不是晚间最后的余光的那种可惜,现在的眼光就像是索然无味的生活中被石子打出涟漪的池塘,比朝阳更加成熟,比夕阳更加活力。
说到底英格兰的夕阳并没有南京的那样角色鲜明,这里的阳光更让人觉得是一个看遍世俗的中年人,一切都已经过去,就算是还有着远大的报复,也不过是壮心不已罢了。
“你的眼睛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眼压又升高了?”医生依旧用裂隙灯看着我,自言自语到。
距离这一次我眼睛不舒服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旧病复发,上次类似于抑制免疫系统的药已经没有了效果。
和老莫在港口边聊完后的一个星期吗,我再一次来到了医院,医生也想这次一样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再给你开上次降眼压的口服药吧,你一天吃一颗,两次,每次半颗,再给你开一点保护肠胃的药,以及再给你开一个抗病毒的药。”
“为什么要开保护肠胃的药和抗病毒的药?可以告诉我吗?”
“因为那个降眼压的药有着强大的副作用,所以我需要开药保护你的肠胃,至于那个抗病毒的药,我现在怀疑是病毒导致你的眼压升高,只能一个一个试了。”
回到公寓后,我按照医生的嘱托吃下了所有的药,期盼着我的眼睛可以好起来。
但是世界已经不再清晰,右眼的世界依旧蒙上了白色的雾,胀痛使得我的视力像上次一样直线下降,渐渐地,我需要将手机贴在眼睛上才能看见上面的字。
同样,降压药的强力的副作用开始显现,早上起床时我感觉双脚麻痹,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缓过来,在路上走着时,我感觉到我的嘴唇也会有麻痹感。我开始提不起劲,每天好像是睡不信一样,每天的睡眠时间从八个小时,到九个小时,最后是十个小时。
我打开手机,搜索着这个药到底是个啥东西。
乙酰唑胺吗,用于治疗青光眼的高眼压,一般常见的不良反应是一、四肢麻木和刺痛感。二、全身不适症候群:疲劳,体重减轻,困倦抑郁,嗜睡。三、胃肠道反应:金属味味觉,恶心食欲不振……四、肾脏反映:多尿……还有一些副作用,我已经懒得看下去了。
我不是学药物的,但是这药的副作用也太多了。
“和,你听我说,今天发生了一些很无语的事情”绘海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看着模糊洁白的手机屏幕,回复到“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今天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来了我的房间,她一进来就骂我”
“为什么她要无缘无故地骂你”
“她说我房间特别乱,自己还不打扫”
我好像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我的父母可以随意进出我的房间,因为我房间压根就没有什么东西。
“这样啊,那你自己稍微整理一下不就好了”
“我无论整理成什么样她都会找各种理由骂我”
“你要不要尝试和父母好好交流一下,我和父母有矛盾的话我都会坐下来和她好好谈谈的”
“她都叫我去死了”
为什么她会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谁让你去死”
“我妈啊,我懒得理她,她在那里自己说了一大堆废话,看我没反应,就对我说‘你怎么不去死啊’”
“为什么会这样,没有父母能对子女说出这样的话”
“有啊,我妈就是啊”
我不知道怎么再回答她,我知道子女和父母的矛盾还是有的,但是我不知道的是都大学了,早就过了叛逆期了吧,这种非常恶劣的事情真的会出现在我身边吗?
再说我应该怎么安慰她?和她一起说她妈妈的坏话吗?这个肯定不行,和她讲父母不是有心的吗?可以要是真如绘海所说的话,这也太糟糕了。
“能和我讲讲你的家庭吗”我发道。
我知道原生家庭是一个人的性格形成中比较重要的一个点,绘海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原生家庭的话题,但是我看绘海性格这么好,也没有多怀疑。
这也是一个机会,和她聊聊吧。
“你可以等一下吗,等我妈妈出去,大概是北京时间晚上六点的样子。”、
“好的。没有问题。”
我一直都知道原生家庭对于一个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若是父母之间的关系不好会连带着孩子也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很可惜的是,若是两人的关系已经要到破灭的边缘,就算是成年人也会无法处理好自己的感情,更没有余力会管自己孩子。
我叹息了一声,但是每一段感情或多或少会有着一些自己控制不了的问题,或许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没什么,但是落在孩子身上,就是一辈子的阴影。
“我们马上就要到达戈德尔明了,本次列车是开往伦敦滑铁卢方向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说已经过了冬至,天暗的已经远远没有那么早了,但是略显遗憾的暮色中的人们依旧穿着羽绒服或者大衣,和英国的历史色彩浓重的车站但是进行过现代化改进过的车站形成了一幅奇特的画卷。
“你先说你的家庭吧。”绘海今天穿的是一一件普通的外套,里面搭着一件已经稍微有些泛黄的长袖,兴许是灯光的关系吧,绘海的屋子里的光线像是底部沾满了黑色污渍的老旧白炽灯发出的灯光,已经白中透着微黄,照在看似纯白的长袖上,好像和旧衣服的泛色融为了一体。
“今天好像没有化妆呢。”我想先寒暄一下,好让气氛不那么冷。
“嗯,今天没有,你不喜欢了吗?”可能是绘海背对着灯泡的原因,也就是光线不足,绘海的脸上有点黑,整个皮肤也没有化妆时那么整洁,脸上有一些小小的痘印,嘴巴上也起了皮。
虽然她没有化妆时那么光鲜,但是依旧遮不住她的气质。
“没有,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你可真会说话。”绘海喝了一口水,“好了,讲讲你的家庭吧。”
“我的家庭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有一份很稳定的工作,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足以填饱肚子外加周末出去玩玩了。”
“那你的父母有吵过架吗?”绘夏将手叠着放在了桌子上。
“那当然,他们也会吵架,在我小时候他们吵架时我可害怕了,后来等他们冷静下来后父母就把我当传话筒,然后他们就和好了,到后来的话他们要是再吵架的话我就让他们坐下来好好讲话,基本上一两个小时就会和好了。”我笑着说着,随即又意识到不对劲,因为绘海的母亲都让她“去死”了。家庭关系不会很好吧。
绘海没有露出难堪的表情,她反而是笑着说“诶,这样呀,真好,看来我们婚后可以经常去你家那里玩呢。”
又聊到了婚后了吗?我只是象征性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想之前一样露出害羞的神色。
“那你的父母打过你吗?”绘夏将一只手撑在了下把上,认真地看着我。
“肯定有啊,我小时候可调皮了,虽然我记不得了,听我妈说我是每次出去玩都有小朋友去我妈那里告状,我妈每次都拿我爸的皮带抽我来着,我就站在墙根那里被我妈打。”我用手比划了我母亲抽我时的动作,然后装出一副很疼的表情。
“哈哈,你可真好玩。”绘海大笑着拍着手。“然后呢然后呢,你记恨你妈吗?”
“说记恨有点太过了吧,我在被我妈打了之后的一分钟内会很生气很委屈,但是之后就会乖乖听我妈的话,因为我妈妈对我很好,我想要什么就给我买什么,有什么好吃的都买给我吃,一直尽心尽力地带我长大,有这样的父母我也很感激。”我看着天花板笑着说道。
“真好啊,你妈妈真好。”绘夏用一种我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情感的眼神看着我。
“我也和我母亲讨论过父母的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上一辈的家庭里兄弟姐妹比较多,所以我从小就会有重男轻女或者东西不够分等问题,所以我妈也对教育或者孩子什么的有自己的看法。”母亲经常和我聊起张家长李家短,我从母亲的各种看法里能渐渐看出我母亲的观念。
“哦,说来听听呢?”
“母亲的想法很简单,人的思想观念随着时间的变化会越来越固守,但是人们是很难做到打破信息茧房这种东西,不如说是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并且会不断地认同信息茧房所带来的认同感。”
“嗯,确实是这样,你别看我们年轻一代思想这么新潮,也架不住思想也在信息茧房里面。”
“我的母亲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只要是不违法犯罪的事情,她都会让我去尝试一下,尽管有些事情是她所不认同的。她知道国内的时代进步的太快,每三年就会产生一个代沟,而有些事情是她所理解不了的,所以她不会强制我去干什么。”
“那你的父母就算干些不违法但是很过分的事,他们也不说吗?”绘海一脸疑问地看着我。
“首先我不会干一些很过分的事,因为我知道会让母亲担心,再者,父母每次在我干一些他们可能不会太赞同的事情时,他们会告诉我结局,他们会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嘱托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已经回来要向他们报告,所以基本上交流的都很愉快吧。”我能拿的出手的只有我的家庭,家庭的稳定一直是我在外面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最坚实的后盾,这可能就是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吧。
乙酰唑胺的药物性让我不经一阵劳累,我趴在了桌子上。
“是那个药吗?”绘海问到。
“嗯,没有办法,到现在我的眼睛还没有好转。”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去看医生?”
“一周之后吧。”
绘海担心地看着我,“你要是实在不行就去私立医院看看吧,国外的私立医院不是很厉害吗?”
“说是这么说,还要去伦敦,很麻烦的。”
“伦敦的是大医院吧,你的城市没有吗?”
“都看私立了就去最好的吧,直接把病治好。”我的双手竟然有了一些麻木,赶快甩了甩手。
“好吧,希望你赶快好起来,我不想你看到的我是灰色的。”绘海对着屏幕理了理刘海,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那个伤疤。
“不说我的家庭了,我身边的好多朋友家庭都是这样的,说说你的吧。”我知道疾病的这个话题会让气氛冷落下来,虽然谈论绘海的家庭也会让气氛冷下来,但是这是不得不聊的。
“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吗?你的朋友家庭氛围都这么好吗?”绘海玩起了自己的刘海。
“是的,无论是初中时的没有,还是高中,还是大学。”其实还有一个人家庭氛围不太好,但是这个时候不太适合讲出来。
“我家是重组家庭,所以你懂的。”绘海的声音小了一点。
重组家庭吗?就是后妈或者后爸的问题,这些家庭的问题都是剪不乱的,更严重的一点,如果女生跟着妈妈进入了重组家庭的话,地位也是很低的吧。
但是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听听绘海怎么说的吧。
“嗯,没有关系,你继续说吧。”我说道。
“我妈妈和我的亲生父亲离婚后知道了肚子里还怀着我,她没有听家里人的劝说把我打掉,而是把我生下来之后独自抚养我长大,然后在我三岁那年找到了我现在的父亲。”
“那你父亲有孩子吗?”我问道。
“没有,我现在的父亲没有结过婚,也就是我妈和我现在的父亲结婚的时候我妈是二婚我爸是头婚。”
“那你有兄弟姐妹吗?”其实这个问题很好想,一般来说重组家庭父母都会生一个自己的小孩,毕竟血缘上不是自己的孩子,换做大部分人的父亲都是会在意的吧。
“有的,我有一个弟弟,弟弟比我小五岁。”绘海现在是双手拖着腮帮子,眯着眼睛看着我。
这种情况是比较复杂的吧,我不好评价别人的家庭,但是绘海在传统观念中的家庭地位应该是一等一的低,想必从小就收到父母的不待见吧。
“你有找过你的亲生父亲吗?”我像是法官一样问着绘海。
“没有。”绘海摇了摇头,她的长发像裙摆一样浮动,“我的亲生父亲听我妈说是台湾人,我连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所以我在三岁之前都是跟我妈姓的,因为连姓都不知道,就更别说我亲生父亲全名叫什么,在哪座城市了。”绘海用十分冷静的语气说出这样残酷的话语。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屏幕。
“你也不必安慰我了,我都已经习惯了,我从小用的东西都是我弟弟或者我妈妈剩下来的东西,就连这个房间以前都是我弟弟的,倒也不能说他们重男轻女不对,只是他们那代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他们小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烙在他们的脑子里了,成为了思想钢印了,要是再让他们改的话比登天还难。”
“思想钢印”这种词汇根本不像是绘海所能说出来的。
“我以前还反抗过,甚至想离开这个家,但是这些都无济于事,我的思维也有一点我父母的影子,这是很害怕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很可怕吗?”绘海问到我。
“因为人最害怕在身上看见自己讨厌的父母的恶心做法自己也会做吗?”
“是的。”绘海点了点头,“我现在没有经济独立,所以我只能靠着父母的援助,我有时候感觉挺绝望的,所以我的人生一个理想就是离开我的父母。”绘海眼色又暗淡了一些,“我去出国的这件事也是我求了好久我的父母,和我的爸爸吵了一个月的架他才勉强同意先让我学英语。”
“这样吗,这样的家庭想必很压抑吧,也怪不得你会想离开你的父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了。
“还好你的家庭很好,这样的话我们以后的孩子也会有着很好的家庭环境吧,我也会尽心尽力的。”绘海笑着说,她也在缓和气氛。
到目前为止那种流传的“原生家庭不好的孩子性格不好”的传言我没有在绘海身上发现,我只是想着绘海应该是“自己淋过雨会给下一代撑伞”的人。
但不知道为何,我开始害怕和绘海组成一个家庭,说到底,社会上流传的关于原生家庭的风言风语不无依据,可能也只是我没有发现。
可以将她从原生家庭中的深渊里拉上来了吗?现在的我有这样的精力信心吗?我不知道,可能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精力让我的思想稍微成熟一点,我开始权衡爱人的利弊。
绘海在那里摇摆着身体,脸上也挤出了笑容。
“幸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和,你是深陷幸福之中看这个世界,你有着爱你的父母,对你掏心掏肺的朋友,你也有一个像我一样可爱,爱你的女朋友,你的人生是许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绘海继续说道,“你以前和我说过‘坚持于不幸就是一种怠慢,不去追求幸福是一种卑鄙’,或许幸福就代表着欲望,你若是追求豪车名表的话你的幸福就永远不会到来,像我这样家庭环境这么差的人,我所追求的幸福也只是父母可以对我好一点,你的幸福可能是更高的追求,但是我是喜欢你的,我看到你在追求更高等级的幸福我也很开心,我想到我们以后的生活我也很幸福。”
我该怎么和她解释,虽然都是私欲,但是幸福和欲望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欲望本身就是生产关系的问题。
我自顾自地咬了一下嘴唇,用阶级史观安慰女生实在是不符合时代。
“不要把追求幸福想法安放在我的身上。”
“为什么?”绘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在追求在幸福吗?”我问道。
“嗯,我在尽自己的所能离开这个家自己生活,这个对于我来说就是幸福吧。”
“我与你未来的幸福都是我们自己双手创造的,并不是我将我的幸福分享给你,实际上我在恋爱层面的幸福我并没有多少,或许遇见了你还好一点,我曾经活在无尽的自我责怪当中,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件事。”
“那就下次说吧。”绘海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你能在我身上感觉到幸福吗?”我问道。
“嗯,我可以,就算我们距离这么远,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你身上的那股平静而又温和的气氛。”绘海安静地说道。
“那我收回刚才我说的话,因为我以为我在爱情里的幸福没有足够到满足你的幸福的那种地步,或许我在感情里的无尽自责已经让我觉得我的爱情毫无幸福可言。若你能在我这里找到一丝丝幸福,那我也是我的幸福。”我说着绕口令一样的话语,连我自己都迷糊了。
“那你在追求你的幸福吗?”绘海问道我,“你在爱情里追求到幸福吗?”
“谁都在追求幸福,若你将人类的幸福来源于人类的贪欲,那没有人没有满足于幸福,但是幸福这种感觉体验在和物质的体现还是有不一样的,我就算不觉得自己在爱情里追求着幸福,我的身体也会不自觉地追去着幸福,这和物质不一样,物质不要就是不要,不会改变,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就算是最胆小的人,他也会追求着幸福。”我说道,“我也很感谢你,你让我认认真真地思考‘幸福’这个问题,我曾经在爱情里也是一个胆小的人,我害怕我会留不住那个幸福,我受宠若惊,我时常羡慕着路上每一对情侣,现在看来,我也是被别人羡慕着。”
绘海笑了笑“所以人们的满足一部分来源于比烂是吗,你也太恶劣了。”
“抱歉,我只能照顾好我自己,还有我爱的人,我没有办法照顾好所有人。”我也笑了笑。
我真的在追求者幸福吗?我问自己,我不知道,我说是原谅了我自己,但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翻来覆去地回顾着我的错误,我不知道我是否原谅了我自己,我尝尝用自己已经和绘海谈着恋爱来说服我自己已经原谅我自己,但是我知道这是对于绘海的不公。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给绘海幸福,就是和绘海一起幸福,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那我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对于我自己罪恶的补偿呢?
不应该这么想吧,就算没有月薰的那一段,我也依旧会对女生好的,不能将错误全都怪在曾经的感情头上。
一般这个时刻我就会吃一粒褪黑素,快速地睡去。
“对不起,绘海,我想我可能做错了什么,我道个歉。”我很认真地对着绘海说道。
“没关系,我不在意,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也要开心。”绘海还是一脸笑容。
“前方到站吉尔福德,由于运营的原因,我们的列车需要停下来等待,非常抱歉……”
列车的停在了距离下一站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旁边是灰暗的小镇,灯光一如往常一样亮着,路上行人哈的气时不时可以看见,人们依旧神色匆匆,店铺大部分都关门了,只有酒吧还在冒出热气。
这里也有倒春寒吗?我把腿靠在列车暖气上,贪婪地享受着温暖。
“你吃了这个药也没有用吗?”医生问道我。
“是的,医生们。”
当然坐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一位医生,而是两三个,还有一个穿着手术服样子的医生,应该是学徒吧。
本就不大的诊室里显得非常拥挤,医生们在对着我的档案小声讨论。
气氛十分压抑,我不禁来开了外套拉链。
过了一会儿,其中看向我,“你再加一个口服消炎药,然后那个降眼压的药要加量,一天两片。”
这样不能怪医生,在我停止乙酰唑胺之后我的高眼压又增加了一些,所以就算是高眼压,乙酰唑胺也能压着一点。
“再去抽个血,还有电解质,看看你的血液里的炎症怎么样。”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无论是电解质还是白细胞都是正常水平。
到底怎么回事?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我按着自己的针口莫名其妙地一阵恼火。
“若是十天之后我的眼压依旧这么高的话,我就去伦敦看私立医院”,我这样发给绘海说道。那天晚上,眼睛的肿胀已经实实在在地扰乱了我的心智,我变得焦躁不安,而药物的影响却让我没有劲焦虑,我只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倚在桌子上啃着楼下买的三明治。
上网搜索“青光眼,私人医院,伦敦”的字样之后,许许多多的广告进入我的视线。就这家吧,“英国最好的眼科医院”能这样称赞自己的多多少少也有一定实力吧。
我的身体状态到达了一个非常糟糕的状态,不仅仅是右眼肿胀,附带着右脑的神经,甚至是整个右脑都十分地不舒服,四肢无力,起床,甚至是稍微蹲下来一会儿,我的脚就十分地麻痹;胃口也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一顿饭我需要吃两天,更别说最恶心的精神状态,本就不擅长社交的我现在除了上课连一秒钟都不想待在外头。
不耐烦地打开手机,绘海已经发来了信息,“医生没有说什么吗”
绘海的信息将我的注意力转移走了,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没有,他们用着以前用过的药物,但是对我的病情没有一点点好转”
“我快要睡觉了,明天可以打电话吗”
“好的,明天上午我有课,伦敦时间明天下午三点,可以吗”
“好的,那明天见”
列车又动了起来,这列车虽然是电机驱动,但是其并没有像国内一样在启动时稍微有一点点推背感,甚是平稳的起步,带着一丝丝电机的声音,这一切的缓慢也是符合我现在低落的情绪。
我倚在窗户上,天没有完全黑,又一次处在了黄昏之时,但是这次没有光,像是灯只开一半的房间,我不喜欢这样的风景,阴天并不快乐,因为没有欣赏到高纬度晚霞的壮丽,本就心情低落的我看着天边无尽的无语以及玻璃上模糊的自己的倒影,叹了一口气。
“你在干什么呀。”现在是北京时间的晚上十一点,绘海洗完澡,湿着头发坐在床上,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睡衣,上面是一些明黄的花纹。
“我在吃药,现在要吃半颗这个降眼压药。”我将早上掰剩的半颗乙酰唑胺用水送下肚,皱着眉头回口残留口中的苦涩。
“你的病还有没有好吗?”绘海问道。
“嗯,我准备联系私立医院了。”
“也好,赶快去私立医院去看一看,那里的公立医院效率过于低了。”绘海用梳子梳着自己半干不干的头发。
“绘海,我们聊一聊我们以前的故事怎么样?”我说道。
“你先别急,我和你说一件事,你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绘海发来一张图片,又是女高。
“这是哪家学校的?”这是上半身水手领,下半身双排四粒扣的校服,要说有什么亮眼的话,便是外套上金色的纽扣和左肩上的金色针织星星。
“就実高校的制服哦,是不是很可爱,尤其是那两颗星星。”绘海一脸兴奋地看着我。
“嗯,那两颗星星确实很漂亮,我有一个问题,这个西服外套上的水手领子是连在外套上的吗?”
“哈哈,不是的,这是三件套啦,水手服是里面的打底,然后水手服外面有一件马甲,然后再有一件外套的。”绘海很是兴奋的给我介绍。
“那,那这件西服外套是没有领子吗?明明是双排扣,却没有领子,这只能搭配着水手服的领子穿啊。”这种新奇的设计我是从来没有见过,但是还是很好看的。
“嗯!非常好看,但是这套衣服有很多山的,正的很少见。”
“那你喜欢的话就上闲鱼蹲吧,应该可以蹲到的。”
“是啊,我的码数也很抢手的。”绘海的眼神望向她卧室的窗外,又好像是心不在焉,又好像是要再说些什么。
“码数的话,女高的码数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吧,我不太清楚,这个是你们的专业。”我说道。
“啊,你说女高了对吧,你要说JK制服,你要加制服二字,不然会被人指正的。”绘海找到了我的一个漏洞,大声地指着我说了起来。
“好好,我错了,女高制服。”我连连摆手投降,“所以呢,你肯定不止说这个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绘海惊讶地看着我。
“你的表情就出卖了你呀,我肯定能看出来的。”我无用的观察能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用。
“哎呀,就是,我在闲鱼上蹲了半年,然后那个……”她将目光移开,没有再注视我。
“码数不合适?码数不合适也没有办法的,你要不再等等?”我问道。
“不是啦,我准备将那套柳井高等学院的卖掉。”她支支吾吾地说道。
“为什么,那件墨绿色的不是很好看吗?”
“我是很喜欢啦,但是,就是那个……钱不够。”绘夏又开始玩弄起头发。
“嗯……你现在卖能卖掉吗?”
“要挂一阵吧,我也不知道,应该要挂一段时间吧。”
“那就実的那套想买的人多吗?”
“多吧,我今天看已经有二十几个人问了。”绘海好像玩头发的速度更快了。
“嗯……多少钱呢?”我直截了当地问了。
绘海连忙摆摆手,露出慌张的神色,“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想把柳井卖掉的,然后我也让那个卖家帮我留几天……”
“你能保证那件就実是正的吗?”
“嗯,因为我柳井就是在她那买的,我和她也算认识吧。”绘海一阵脸红。
“那多少钱呢?”我又问道。
“我没有那个意思啦,我只是和你分享一下……”绘海依旧是脸红,我甚至都可以看到她的腮帮子上有着浅浅的汗珠。
“到底多少钱呢?”不知道为何,我感觉我这个时候特别帅。
“三…三千,但是,但是三千她是有四件衣服,裙子,水手服,马甲还有外套。”绘海低下头开始玩起了自己的指甲。
我打开微信的转账,转了一个三千过去。
“别……”绘海看着手机屏幕,像是拒绝又像是接受一样。
“好了,你是我女朋友,平时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你就收了吧。”
“那我也不在你的身边啊……”绘海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我也得给你安全感啊,我都不在你旁边,我怎么给你安全感呢。”我笑着说,实际上这三千块也是我父母过年给我的压岁钱,我平时都不用人民币,所以我一直存着。
“那你的安全感怎么办呢?”绘海问道。
“没有关系,男生的安全感是自己给的,你不用在意。”我何尝不知道我的普通,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女朋友长得漂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呢?我巴不得课马上结束我立马飞回中国去抱一抱绘海,我拿来的安全感呢?我都不知道每周四给她发的那五十块钱是不是自我感动。
我的情商甚是低,完全不能用言语让女孩子开心,所以我只能用父母给我的钱来满足我可怜的虚荣心。
对不起了,爸爸妈妈,但是直到目前为止绘海也是很好的女孩子,现在的我也很想和她一起走下去。
“好吧,那这个暑假我就好好陪你,我去南京找你玩,不是,你来苏州找我玩。”绘海扭捏着,将钱收了。
“别搞得像什么交易一样,我们俩也是两情相悦,如果我们走在最后,这点钱应该不算什么吧。”我还在装帅。
“嘿嘿你最好了。”绘海亲了一下前置摄像头。
“赶快去买了吧,等你买完我们在聊。”
“嗯!”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那你那些化妆品,上次迪奥和香奈儿的口红是怎么买的呢?”
“有那种性价比很高的,至于口红的话,也就两三百块钱,我攒两周就有了。”绘海聚精会神地点着手机屏幕,“好咯!谢谢瑞和!”她振臂欢呼起来。
“别这样,你喜欢就行。”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的。”绘海好像想到了什么,赶快说道。
“嗯,我说要聊一聊过去的事情。”我看了一眼时间,该吃保护肠胃的药物了。
和绘海聊天可以有效地使我忘记病痛,虽然每次结束时那种回归于现实的那种烦心事一股脑涌入的感觉依旧让我陷入郁闷。
“嗯,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绘海先问道我。
“不知道,我其实有时候对于自己挺没自信的,你可以告诉我吗?”我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喜欢我。
“你这不就是想听我夸你嘛。”绘海清了一下嗓子,摞起了自己的刘海,“你知道我头上这条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
“因为啊,我小时候出去玩,我妈在旁边和别人聊天,我一个跟头摔到了台阶上。”绘海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妈妈的错,但是这道疤确实是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的容貌,所以我一直很在意。”
“嗯,然后呢?”
“然后的话我就要讲我以前的故事了。”
“洗耳恭听。”
“我曾经有过两个男朋友,你会在意吗?”
“不在意,我自己也有一个。”
“我和第一个男朋友相遇在高一,那时候我很懵懂啊,我一直以为那道疤,没有人会喜欢我,那个时候我是班里的政治课代表,有一个男生会主动地和我说话,帮我搬书什么的,我觉得他人很好,高一升高二那年的暑假,他向我表白了。”
不知为什么,我听到绘海讲她前男友的故事我心里一阵难受,感觉就像忘却的病痛又涌现了上来一般,有点恶心。
不对不对,你应该要接受你的恋人的过往,你应该听她说过去的事,然后理解她,才能更好地和她相处,这样才能长久,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我还是一阵恶心,我开始不断地咽口水。
“那你们怎么结束的呢?”我开始寻找让我舒服一点的点。
“高二那年的暑假,他在路边的一家奶茶店和我分的手,没有告诉我理由,我当时哭的很惨,也一直发信息问他,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绘夏一笔带过曾经伤心的往事,从她的眼睛里还是能看出来一点点可惜。
“随后,第二个男朋友是我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那也是我朋友介绍给我认识的,她很会逗女孩子开心,我抱着试一试看的态度和他谈了两个半月,然后有一天,他说要和我去酒店,我没有同意,他就开始骂我。”绘海的眼睛里失去了光彩。
“抱歉,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你不要这么官方啦。”绘海的声音有点浑浊,“我真的很喜欢第二个男生,那个时候我听说他曾经谈了五个以上的女朋友,我还难受了好几个星期,但是我想谈过的应该很有经验吧,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带着的那个,对他百依百顺,什么都听他的,他骂我的那天晚上我哭了好长时间,我尽力说服自己直接去了,但是他第二天直接把我好友删了。”
“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自己女朋友曾经为了一个男生说服自己去酒店这种剧情,我有一种病痛,胃疼喝头疼混合的感觉。
“你不必道歉,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他,你别生气,他长得又帅,又高,情商还高,然后我朋友和我讲他学校也不错,家里条件也还好,但是我真的不看重这些,他的话可甜蜜了,他还带我去上海的迪士尼玩,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那个白马王子,我对他真的是死心塌地的,谁知道他去迪士尼那次还是分床睡的呢,到最后因为那种理由和我分手。”
绘海哭了出来,“我那个时候都以为非她不嫁了,我就想我都要嫁给他了和他去酒店就没什么了,可是,可是……”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听不纯爱的故事,我不想听背叛者的故事,我的思维混合着病痛开始放飞,理性告诉我这是另一半的过往,你必须接受,结果不是很好吗,绘海离开了那个男生。
“然后和他分开的一个月里,我一直认为是我自己的错,然后我一直在责怪自己,后来我整整哭了一个晚上我才缓过来,他只是一个渣男,他不值得我的哭泣,他应该下十八层地狱,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的美好,真的像梦一样……”绘海的哭声小了下来,“后来我听说他在第三天就和别的女生勾搭上了,真是庆幸当初没和他继续下去。”
所以那一时的甜蜜可以让你忘记他做的种种吗?我想这么说,但是我收了回去,我的理智在压着我的情绪。
“对不起,但是往往说的越好的人越会骗人。”
绘海擦了擦眼泪,“嗯,我后来知道了这个道理,但是我每次想到就感叹语言的厉害。”
也有可能是你自己在记忆里给他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我开始在大脑里吐槽到。
“前方到站是沃金,我们晚点了十分钟……”
天的亮度像是在黑夜前的一点微亮,城镇里的灯光已经已经亮了起来,虽然其亮的程度比不上南京的一个小路,更别说是壮观的玄武湖了。
“嗯,都过来了,现在不是有我吗?”我安慰道绘海,“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和,还好现在有你。”绘海擦了擦眼泪,仿佛是伤心的过往一起擦掉了。
既然都难受了,那就难受到底吧。
“那你的初恋男生呢?”我问道。
是因为眼泪的缘故吗,还是什么,我竟然觉得绘海的眼睛里有着一丝丝闪光。
“那个男生说实话,你不要生气,他人挺好的,成绩在班上是中等,然后也很会照顾人,我的初吻都给他了。”
初吻吗?我那种混合的恶心感觉又涌到了我的胃里,但是我强压下去了,因为我的初吻也没有了。
“他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你分手的原因?”我特意找了她会反感的问题问道。
“是的,他什么都没有说。”绘夏的声音不再激昂,他像是翻开了岁月史书一样,平静地说道,“我和他就是很美好的校园恋爱,两小无猜,那个时候我帮他带早餐,他帮我吃饭时去拿汤,但是到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
“那你还想他吗?”我自取其辱地问道。
“你要听实话吗?你别生气。”
我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还是想从她嘴巴里听到那个答案。
说不定又转机呢?我带着混乱的思想的出了这个理由。
“想。”
“嗯,好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嗯,没有办法。”我在使用无尽的理由安抚着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可能你很像他吧,抱歉,我没有拿他比较的意思,我只是做个比喻,对不起。”
“没事。”气上心头,我的右眼更加的模糊了,若现在有镜子的话,我的眼睛会比平时更红吧。
但是我依旧让自己忍住了。
她打开手机在一个劲地往下翻,最后她发了一个截图给我。
上面是聊天记录,是她和她的初恋最后的聊天。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错吗”绘夏那个时候的头像是《小林家的龙女仆》里面的小林。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就这样吧,这段时间谢谢你了”这个拿背着身子去的男生的网图当头像的应该就是她的初恋吧。
“别,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不是吗,不要离开我啊”
“不要,我做错什么我该不就行了,不要离开我”,这句话已经带上来红色的感叹号。
“这是我和他最后的聊天记录,你看,很莫名其妙吧,哈哈。”绘海在那里似笑非笑着说着。
我的关注点并不在于我女朋友对于那个男生的撕心裂肺,而是在于她给那个男生的备注。
“熊熊”,外加一个熊爪。
所以真的是把我当成一个替代品吗?
我的愤怒快要达到了极致,就要爆发出来。
“对不起,我要去一趟厕所。”我揉着太阳穴对绘海说道。
“去吧。”
我冲到厕所里,对着马桶疯狂地干呕起来。
不知道我呕了多长时间,可能只有一分钟吧,但是感觉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我拖着沉重的身躯站了起来,脚已经麻痹,靠着卫生间的墙壁不停地晃着我的双腿,勉勉强强地站在了镜子前。
镜子中的我满嘴胡渣,头发凌乱,右眼像是吃了人一样红,若是不用左眼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到右眼的黑眼珠。
冷静,瑞和,你有强大的情绪控制能力,她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你要冷静。
我用手捧了一潭水,像是洗面奶广告一样朝自己的脸上扑去。瞬间冷静了下来。
对的,瑞和,你能冷静下来,你是成年人,你有着强大的情绪控制力。
我的脑子里依旧在为绘海开脱,她只是觉得我很像熊而已,只是正巧她的初恋对于她来说也很像熊而已,只是正巧罢了,或许她只是喜欢这种类型。
“我们马上到达克拉珀姆交汇站……”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外面除了车站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了,车站上几乎没有人,只有工作人员在吹着口哨,挥动着代表信号的手电筒。
伦敦的私立眼科医院应该可以把我的眼睛治好吧,距离我这一次犯病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了,高眼压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我,我看向车窗,窗外一片黑暗,窗户像屏幕一样显现着我的影子,我的样子依旧邋遢,头发没有理,脸上有了点痘痘,胡子也是几天前刮的,一双仿佛对生活丧失了热情的死鱼眼,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一层黑眼圈。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冲锋衣,裤子也是很长时间没有洗的牛仔裤,鞋子边上早已沾满了泥巴。
这完全就是一个邋遢的人吧,而且给人一种没有希望的样子,太丧了。
“讲讲你的前任吧。”绘海说道。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绘海介绍前任,我一直以来都有意的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月薰的事情,我感觉现在已经基本忘记了,但是我一直觉得真正的释怀就是可以很风轻云淡地讲起过往,我给自己的过往贴上了“释怀”的标签,所以理应可以很轻松聊起过去。
但是真的要和绘海讲出这一切时,我又卡住了,我在想什么?
赶快说赶快说,我不是已经释怀了吗?赶快说啊!
“我的前女友叫月薰。”
“好好听的名字,她应该很可爱吧。”
“我记不得了。”
我不知道我是有什么语气说出“我记不得了”这句话的,月薰的容貌我比谁都能记在心里,何来的“记不得”这种话的,我那个时候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了很糟糕的事情。
“诶,记不得了?你有照片吗?”
“我删掉了。”
我敢肯定我全部删掉了,那个时候的我想要忘记那段过往,所以我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将月薰的照片全部删掉了。本来也就不多就是了。
“你好绝啊。”绘夏看着我,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什么意思?”我一脸平静地问道绘海,“你没有删掉吗?”
“嗯,单独照的话我删掉了,合照的话我并没有删掉,那是历史,是我的一段过往,我觉得保留下来比较好。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去看的。”绘海的神情甚是奇妙,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她。
什么意思?这是有意在恶心我吗?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过去了的话就删完了吗,留在手机里是还有着自己的念想吗?你要是说我只是记录一下,那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时不时拿出来看一下,甚至还怀念一下,那你之前说的那些,你的初恋给你抹不去的念想,你的第二任男朋友渣你你还深陷其中,叫人怎么去相信你只是去想记录一下。
过去就应该全部过去,要断了一切有可能勾起回忆的念想。
“嗯,都行。”我极力忍住,说了一句口是心非的话。
“那月薰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绘海继续问道。
“她是一个很善良,很可爱,说不定还很时尚的女孩吧。”月薰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说很多,但是月薰已经是过去时了,就算绘海不照顾我的情绪,我也要照顾绘海的情绪。
说不定她根本不需要我照顾呢,我不只为何笑了一下。
“善良,可爱?这些词都好宽泛呀,有什么细节一点的故事吗?”
“抱歉,我有些记不得了,可能她经常帮我带早餐包子吧,我会送她冰红茶。”我不想翻开深藏于我脑子里深处的那些记忆,就算我曾经将其放在记忆地最深处,想靠日常忙碌的生活和时间总有一天会忘掉,但是偶尔在深夜时分,和月薰的回忆就会像是自动解锁一样漏出来一点。让我辗转反侧。
我在辗转为什么我会时不时想起她,是因为没有忘掉吗,不不,我已经走向了新的生活,不可以再想起她了,她是过去式,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不能让她影响到我。
只是偶尔,甚至随着时间的增长,这种“偶尔”也在慢慢地变少,而且我一旦有着想要想起月薰的苗头,就会吃一颗褪黑素,然后快速地睡去。
可是绘海的一句话再次让我想起了月薰,我打开脑海里的过往,心痛地看着过去美好的时光,仿佛在千刀万剐我的肉,我复杂的感觉,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又重新激起千层浪,病痛,恶心,头昏,对于绘海对于其前任做法的不理解,以及明明已经忘掉但是为何想起来的那种自我怀疑感一时间充斥着我的大脑。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她可是你的初恋啊。”绘海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我不记得了。”我的话语越来越简短。
“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绘海问道我。
“不,不要再问了。”我低下了头,尽力地压着自己的语气。
“为什么,难道还没有过去吗?你还没有释怀吗?”绘海像是质问的语气问道我。
“别说了!”我终于爆发了出来,“你口口声声地质问我有没有释怀,难道你释怀了吗?你的第二任男朋友那样对待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耍你,你却无限地自我攻略还不自知,然后就在刚才还为那个伤害过你的那个人流眼泪,你释怀了吗?你难道不应该早就知道不能沉浸在渣男甜言蜜语之中吗?你在说这个故事时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听到自己的女朋友曾经差点被前男友骗去开房还自我攻略这种事情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或许会说‘哎呀喜欢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全部过往’但是我做不到,我知道这样做是对的,但是我远远没有大度到这种程度,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曾经谈的那个女朋友就是很普通的校园恋爱,和那些烂大街的恋爱番一样,就和你的初恋一样。但是我一直在劝说我自己要忘掉过去,忘掉那段历史,就算那段关系的结束是我的错,我一直试图在原谅自己,一直试图在向前看,所以我闭口不谈那些事情,你一直以来不谈你的过往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对于你的前任,你的初恋,还有那个渣男还有着一定的幻想?你敢说你没有吗?你没有把照片删干净,美名其曰说是记录历史,谁知道你有没有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看呢?那如果是你说你对于前任没有任何念想,为什么你会把我的备注改成和你的初恋一样的备注?是不是你在我身上看到了初恋的影子?是不是你想在我的身上找到一些什么让你能会想起你初恋的东西?!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吗?你为一个渣男哭泣,把我的备注改成和初恋一样,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怒吼着,唾沫星满天飞,将自己忍耐的情绪全部发泄了出来。
绘海沉默了。
过了三分钟,绘海带着哭腔说道:“嗯,我想告诉你你和我的初恋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他也很关心我,节假日还带我出去玩,他带我去寒山寺,带我去平江路,带我去拙政园,我很喜欢他,和他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接受不了他的离开,于是我开始说服自己那种男生没有什么不好,不会哄我开心,只会傻不拉几地对我好,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和我一起分享,但是那个时候我需要走出那段恋情,我不停地自我催眠,我值得更好的,我值得更能哄人开心的男孩子,于是我有了我的第二段恋情,我那个时候很开心,直到最后一刻,我才猛然发现,我离开初恋时的自我催眠只是为了让我忘记我的初恋,而不是为了去找一个油嘴滑舌的男孩子,但是我会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我已经经历了一段撕心裂肺的第二段恋情,所以我开始对于男性失望,我开始觉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本以为我看透了男生,但是我遇到了你,你和我的初恋简直一模一样,简直像是一个人,所以很快就喜欢上了你。”
绘海抽出一张卫生纸,擦去已经露出来的一丝丝眼泪,她今天晚上已经哭了很长时间了,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哭了。
她的眼睛很红,和我的右眼一样。
就算没有更多地眼泪了,但是绘海还是继续抽泣了起来。
“对不起,但是女生的眼泪对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有用了。”我别过脸去,我知道我的这句话是在逞强,我想道歉,因为在听她说的那一刻突然发现,我做了和她一样的事情,但是我廉价的自尊心依旧在逞强。
“嗯,我知道,眼泪对你没有用,因为我的眼泪也对我的初恋没有用,我的眼泪只对那个渣男有用过。”绘海的眼角因为眼泪的缘故,已经红了一大块,说一个很是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眼影一样。
“只有一个女孩子的眼泪对你有用,对吧?”绘海歪着头,笑了出来,“你一定很爱她吧,那些对我说过的话曾经也对她说过对吧,你既然说我在你的身上找到了我的初恋的影子,那么你在我身上找到了她的影子了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我已经不喜欢月薰了才对。
既然我已经不喜欢月薰了,为什么我会经常和绘海的对话中感到熟悉,这是为什么?
一样的喜欢衣服,一样的关心我,一样的语气说话,甚至连家庭环境都无比地相似。
我廉价的自尊心消失了,我死盯着我的双手,睁大着嘴巴,不一会儿,一滴眼泪滴在了我的手心。
那是右眼的眼泪。
我尝了一口,是苦的,和眼药水一样苦。
“不,我已经忘了她,我知道她只是我的人生的一个过客,我是当初没有珍惜好她,我早就原谅我自己了,早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的了,为什么我会哭呢?”我喃喃自语道,又好像是对着绘海说道。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的,但是你无法否认的一点是,初恋给你的影响太大了,那是你第一次全力以赴,你不可能不在意,所以以后的恋情都会收到初恋的影响,我也曾经骗过自己说是忘了初恋,甚至找了一个和初恋完全不一样的男朋友,但是我看到你后还是会想,要不就认了吧,自己就是喜欢。”绘海平静地说道。
“不,我真的已经忘了,这样是对你的不公平,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不应该这样做,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我还在喃喃自语,我还在嘴硬,这句话是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我早就不知道了,我试图不断地重复无数个晚上自我说服的内容来重新解释我的恋爱观,但是绘海只是笑着回了一句话。
“你还真是恶劣呢。”
“我们就要到到达伦敦滑铁卢站了,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了,感谢您选择西南铁路服务……”
从朴茨茅斯来的那个家庭陪我走了一路,他们也下车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伦敦吧。”小孩的父亲拉着小孩的手,笑着对他的伴侣说道。
“嗯,是的,她虽然坐过很多次火车,但是她是第一次来伦敦。”那位母亲也笑着回道。
我打开手机,看着我和绘海最后的聊天。
“抱歉,这两天就先不说话了吧”,我发道。
“嗯,那我们还要见面吗”
“最好还是见一下吧,我的课很快就结束了,最近也在准备考试论文什么的”
“好的,你加油”
那天晚上挂了电话后,我失眠了,我不断地在想着我是不是真的依旧还是喜欢着月薰,我不断地回想起绘海的那一句“你在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了吗?”陷入了深深地胡思乱想。
我真的忘记月薰了吗?从我自己和老莫的对话中我表明了我自己肯定忘了月薰,但是随着绘海直击灵魂的话语,我没有忘记月薰,我一直以来都是将绘海当着月薰来对待,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因为我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若是我和月薰的感情延续到现在,可能也是像我和绘海这样的对话,我猛地意识到,绘海和月薰实在是太像了,我一直极力在回避和月薰有关的所有,但是我的潜意识里,或者是本性里,我还是把她当做了月薰。
我吃了一颗褪黑素。
这对于绘海是不公平的,但是其实绘海也是将我看做了她的初恋不是吗?如果真说有错的话那也是我们都有错,但是绘海承认了,我和她的区别就在于她承认了,而我直到最后依旧在嘴硬,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我在事实上就是把绘海看做了月薰,先不管绘海怎么想,我绝对不可以把绘海当成是月薰,因为这是对于月薰的不尊重,也是对于绘海的不尊重。
我又吃了一颗褪黑素。
说不定我只是喜欢那种青春可爱的女孩子呢?只是月薰和绘海都在我的审美上呢?我又用为自己开脱的语言来麻痹自己,不能这么想,瑞和,你要面对问题,你要抹去月薰在你心里留下的种种回忆,不能让月薰永远地影响你以后的爱情。
一股情绪从我的鼻子里涌现,直至我的大脑。
要是这么说月薰的话也太过分了吧,她并没有做错什么,那同样的,绘海也没有做错什么,那么我为什么要让绘海平白无故地成为月薰的替代品呢?绘海被渣男伤害过,遇到了我才重新对爱情有了自己的看法,为什么我要这么对待绘海呢?
不,不应该是这样,既然她们都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呢?
答案只有一个,我才是出问题的那个。
无尽的悔恨又涌上了心头,没有看好手机把月薰弄丢了,在潜意识里又把绘海当成月薰的替代品,现在又冲绘海发了火,我真是太差劲。
两颗褪黑素并没有让我感到睡意,我瞪大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边出现鱼肚白我才失去意识。
“呦,和兄,你的眼睛去过伦敦之后怎么样了?”老莫在期末结束小组演讲后找到了我。
“好了很多,医生给我开了另外一种抗病毒的药物,现在眼睛已经正常了。”
“那那个降眼压的药片,就是副作用很大的药停了吗?”老莫又凑近看我的眼睛,“嗯,应该是好了,眼睛都不红了。”
眼压恢复正常之后压抑在我心头的一大难题解决了,我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在学习和生活上。
当然还有绘海的事。
“老莫,今天该请你吃饭了,我们边走边聊。”
“好啊,我们去吃那家湖南菜吧。”
“最好还是不要吃吧……我眼睛才好。”
“哈哈逗你玩的,你请啥我吃啥。”
走在去吃饭的路上,我问道老莫,“老莫你说假如我忘不了我的初恋怎么办?”
“嗯?”老莫察觉到不对劲,“你又怎么了?”
“别说的我好像很麻烦一样。”虽然我自己认为自己确实很麻烦。
我将我和绘海的对话内容跟老莫讲了一遍。
“你要学会自私一点。”老莫拿出了香烟,“现在可以抽了吧,和你说感情问题时不抽烟感觉难受。”
我点了点头,“什么叫自私一点?”
“你要学会接受自己改变不了错误,然后脸皮厚一点。”
我稍微能知道老莫的是什么意思。
“可是你不觉得我有错吗?”我问道。
“你是想要我说什么答案呢?你觉得你自己有没有错呢?你问出这个问题来你自己应该有答案了吧。”
我沉默不语。
“我的话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和兄,你是我的好朋友。可能是最好的一个,我直白点说吧,如果别人问我‘我有没有错’这种话,我肯定是会安慰他的,但是你不一样,我就算说你没有错,你还是会自我检讨,所以我不知道我回答你什么,你得自己往前走了。”
“那绘海有错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分析一下绘海这个人,她的原生家庭不是很好,她从小缺爱,就不管是父爱还是母爱吧,她上高中之后交了第一个男朋友,然后她男朋友给了她爱,但是她和她初恋的细节你也不知道,从小缺爱的人在谈恋爱时会走极端的。”
“可是绘海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和绘海相处的不是很愉快吗,但是她也是经历了两任恋情之后才对于爱情有一个模糊的认知,你想想看,如果她没有遇到你,而是又遇到一个渣男,那她会是什么样的?”
“嗯……”
“我们也不能说缺爱就一定会走极端,绘海就没有走极端不是吗?”
“是的。确实是这样,若是她走极端的话,我也不会觉得她像我的初恋了。”
“剩下的就是每个人恋爱观问题了。”
“你说。”
“你是觉得过去了就会忘记的那种,但是连你在潜意识里都残留着你初恋对你的影响,你感到自责,因为你的恋爱观就是这样,同样的,绘海其实也是自责的,但是她最后真正原谅了自己,所以她早就知道你像她的初恋,但是她接受了。”
“那她也会像我一样辗转反侧吗?或者是她是怎么接受了的?”
“我不知道,可能她也有辗转反侧吧,可能对于她来说辗转反侧已经是很常见了吧,你要说她为什么会接受你像她初恋而继续坦然的话,这个也是你之前所说的世俗吧,因为她见多了,已经折腾过许多事情了,她早就意识到遇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你不觉得绘海其实已经很不幸福了吗?所以她已经不再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她需要一个稳定的,舒服的爱情了,因为她曾经被轰轰烈烈的爱情伤害过。”
我又一阵羞愧,我没有与自己达成和解,却冲着一个比我更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发了火。
“那老莫,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老莫吐了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要什么,但是我不能说,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胆量去接受这个事实,而且我说出来的话你也会再次失眠的。”
“你怎么搞的像神棍一样。”我也不打算知道。
“因为经历的多了吧,我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依据,只是根据感觉来判断你想要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对于我来说很难得到的东西吗?”
“嗯,可能是吧,是你穷其一生都在追寻的东西,就算你以后结婚生子都会在追求的。”
“哈哈,不至于吧,到一定年龄一定有新的感悟的吧。”我又在为自己狡辩。
“是啊,谁知道以后呢。”老莫又看向天空。
天空蓝的像忧郁了一样。
“我该怎么原谅自己?”我好像知道了什么,“我该怎么忘掉我的初恋?”
“你为什么要忘记她呢?其实最好的做法就是像绘海一样,承认那段恋情,然后承认那段恋情对你的影响。”
“那你和你的初恋和解了吗?”我问道。
老莫也沉默了。
“是啊,医人者难自医。”老莫也自语着。
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他吸了一口烟,“我不知道有没有和解,我只知道时间够长了,我经历了足够多了,所以是和解了吧。”
“你会觉得我太固执,听不进话吗?”我问道。
“不会,我只是给你一些建议罢了,有些事情是要撞在南墙上,头破血流,你才会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世事如此,感情更是如此,所以我也不会说你机咎由自取什么的,你只要以后想起这些事情,不后悔就行。”
我该继续和绘海在一起吗?或者是,我应该坦然地像她对她初恋的感情那样对待她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