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儿，帮老爹上碗酒。”
“嗯嗯嗯……”
苏幕遮一边抱着儿童画本一边倾了倾左手中的酒壶。
“不错，璃儿真懂事……欸欸欸你……”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苏幕遮抬头，看见父亲一张悲哀的老脸，像是不小心把银子扔河里去了一样。
嗯……？忽然觉得腿间有些湿……苏幕遮又下意识低下脑袋，娇嫩的脸颊瞬间润红。
她把她爹那一壶酒给一口气干了……
这还真是……
“对不起！爹……”苏幕遮小腿一软扔了酒壶，剩余的酒水不偏不倚地撒在在父亲的身上。
“…………”
“…………”
“嗯，今晚的月亮挺圆。”父亲拿出纸巾擦了擦自己额头上豆大的水珠。
“嗯嗯嗯。”苏幕遮跳起来丢了画本，也不顾自己湿漉漉的裙子，赶紧来帮忙擦拭。
“没事，我自己来。”父亲轻轻推了推苏幕遮，“就是坏了我一壶好酒，这还是……咳咳，一位故人送的呢。”忽然老脸一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爹，你又背着娘亲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嘛？”苏幕遮一边询问，一边拿来干抹布使劲磨蹭着被弄湿的裙子。
呼……凉凉的……
唉，要是放在以前，这么一壶普普通通的酒，爹随手丢下一枚金币就可以买上一车。
但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现如今，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导致家产被抄的苏家，树倒猢狲散，只剩下一家四口人相依为命，已经快穷得连饭都没得吃了。就连这酒，也是爹私藏在储物匣里的。
人生惨淡啊……虽然苏幕遮并不是很在意纸醉金迷的荣华富贵，但毕竟从富家小姐一落千丈成庶民，这落差感还是让她有些不适。
“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为父我是这样的人吗？不会说话，赏你一个板栗尝尝。”父亲微微一抬手，苏幕遮的小脑袋上便起了一个小红豆豆。
“呜呜呜……爹我错了。”苏幕遮吃痛地摸了摸，瞬间变了脸色。父亲那一下是收了力的，要不然她可能就要被凿进地里去了。
“哎呀，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为了答谢我，便送了我些酒，倒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呃……这来路不明的酒，父亲你也真敢喝啊。”苏幕遮苦笑道。
“你不要小看老爹我，我身为习武之人，七阶剑士，寻常的毒药对我起不了任何效果，况且我一眼银针鉴定，这酒安全又可靠，干净又卫生，完全没问题。”父亲信誓旦旦地说着，“况且，你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痛下杀手吗？”
苏幕遮摇摇脑袋。
“那不就对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人，凡事要看得开一点嘛……”父亲正欲讲些大道理。
“死酒鬼，过来帮咱劈柴啊。”母亲在外咆哮着，她和妹妹为着晚饭忙里忙外的，“璃儿，也过来帮忙吧。”
“好！”父女二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
夜深，房间里静悄悄的。
“呜呜……可恶啊……到底是怎么了啊……”这位苏家的大小姐此时在床上强忍着克制自己打滚的欲望。
“呜呜……”好羞耻啊，她，她……居然觉得那个地方好痒……
这是什么奇怪的里番体质啊，正常人怎么会觉得那里痒呢？
滚啊……
然而看着一旁妹妹娇憨的睡颜，她还是强行镇定了下来。
毕竟她现在与母亲、妹妹三人挤一张床铺睡，如果动静太大可不好。
”唔……好热呃……好渴……”经过十分钟的思想挣扎，苏幕遮原本清明的目光成功地逐渐迷离起来。
她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滑下了床，起身想去拿旁边木桌上的水杯。
“咕噜咕噜……嗯！！！”苏幕遮良好的素质使她强忍着要骂人的想法将那一口“水”咽了下去。
“这白开水怎么一股酒味啊……”还是烈酒……她内心哭哭哀嚎，一杯“老白干”，下肚，本来就滚烫的小腹此时更是像着了火一般的痛苦。
“咕……”她左手连忙捂住了肚子，结果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一罐糖果。
掉的满地都是。
我……我……
苏幕遮蹲下身子，狠狠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嘴里咬，这是她想到的最安静的惩罚它的方式了。
一想到今天又是洒酒又是泼糖的，她觉得左手就是她的霉运源泉。
这手……唉。
一想到毕竟身体肌肤授之于父母，这样虐待手手对不起母亲的十月怀胎，她只好认命地放下——其实是因为咬手太痛了。
苏幕遮暗中观察父母的睡颜。
还好，没被我吵醒……
唉。看着满地五彩缤纷的糖纸包裹的水果糖，苏幕遮只好一点一点地拾起来装进罐子里。
毕竟要是明天早上被妹妹发现糖果都被她给“一下吃完了”，只不准跟她刀剑相向。
呜呜，可怕可怕。
过了一会儿，糖果基本上都被她收好了。
不过还剩下几颗，跑到床下面去了……
呃……把这些临阵脱逃的万恶逃兵一鼓作气全部干掉吧！
苏幕遮想象着自己就是那沙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以少胜多打败敌军再回头处理那些逃兵“逃过”。
她一个鲤鱼打挺滚入床下，正准备钻出去的时候，忽然想到——
我偷吃一两个，妹妹也不会知道的吧？
于是她就这样匍匐在床下，剥开一颗糖果，丢入口中。
嗯……有点好吃，怪不得妹妹平时那么宝贝……这样想着，她又吃了几颗。
正细细回味这口腔中葡萄、西瓜和青苹果的酸甜爽口，她又将一把全部剥好的糖果一次性抛入口中。
“吱呀吱呀……”忽然的，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嗯……瞬间引起了在场唯一一个，醒着的人的警觉。
苏幕遮忽然感受到一股寒气，使她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怎……怎么回事……
连身体里那股燥热都被强行压抑。
“噗嗤……”只听见一个奇怪的声响，传达给苏幕遮一个不好的预感。
她侧躺在床下，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看见一双陌生的鞋……
和一把垂下的沾血的刀……
“唔……唔……”
那一瞬间，苏幕遮的心脏骤停了，大脑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思维一阵空白。
片刻后，她陡然加速的心跳又使她恢复了理智，她疯狂的鼓动着胸膛，试图平息自己剧颤的心脏，用力——极端用力地咬住自己纤细的手臂，只留下鼻孔迅速的呼吸，干燥的空气带走其中的水分，她只觉得鼻腔快要干裂。
“噗通……”片刻后，一个衣裳被鲜血浸染的女子从床铺上滚下，巧合地面向苏幕遮。
“娘……娘……”苏幕遮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呼唤母亲的名字，然而对方了无生机的脸庞在叙述着一个事实——母亲，快死了。
母亲，吃力地伸出一只手，一根食指竖在脸前。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
几乎听不到声音。
“璃儿……嘘，别出声……”
那饱含伤痛与深情的眼眸，在片刻后归于死寂。
母亲的尸体紧紧贴着床底的缝隙——她的身体正好挡住了一侧的视线。
这使得原本不算隐蔽的床底变得很安全。
紧接着是一声少女的惊恐的尖叫。
那尖叫声逐渐变得嘶哑，变得无力，以至于最终归于死寂。
就和母亲的眼睛一样。
此时的父亲听闻异响匆忙翻身而起，只听得一声振响，恐怕那是准备砍向他的刀口卡入了坚硬的床板中——父亲是习武之人，睡觉时很少床上没有棉席，只有一张薄被。
对……对了……父亲，父亲他可是七阶的剑士，是东华有名的高手……他，他一定能够救母亲和妹妹……
不愿意接受两人死亡的苏幕遮在心中如此地安慰着自己。
父亲……父亲……
“呃！”一声虚弱的呐喊传入苏幕遮冰凉的耳中。
这声音很熟悉……
是父亲！
她从床的另一侧缝隙望去，父亲此时像是四肢使不上力气地瘫倒在地，随后一个看不清的身影将缓缓靠近，将一柄长剑刺入父亲的心脏。
临死前，父亲使出最后的力气起一阵风法，微微吹起眼前人的黑袍。
“……居然……是你……”
只来得及说着一句话。
便悄无声息地死去。
苏幕遮目睹着眼前的一切，麻木地往床里再缩了缩身子。
父亲……一直以为世界上最厉害的父亲……死了。
死在自己眼前，死在一个不知名的混账手里……
……啊……
啊……
苏幕遮的世界崩溃了。
她本就对神明寡淡的敬意早在家族被抄时就已经丧尽。
如今的她甚至连一个可以祈祷的对象都没有。
她只能龟缩在床底，希望那黑袍人不要发现自己。
“瓶里啪啦……噼里啪啦……”是木头燃烧的声音……
那家伙……在这里……放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为什么呢……明明杀完人就可以混蛋了……明明都已经把父亲给杀害掉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放一把火呢？
为什么啊！
苏幕遮癫狂又恐惧地颤抖着身体。
忽然的，准备离开而经过床边的黑袍人停顿片刻。
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弯下腰。
“…………”苏幕遮的心脏在那一刻死掉了。
完全死掉了。
她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趁火势还没变大，火光还较微弱的同时，希望床底下的黑暗能够隐藏她。
从那一刻起，她发觉那些黑暗和阴影居然是那样好的东西。
那家伙只是趁着夜色潜入，套了件黑袍，便能轻松解决掉强大的父亲……
而现在，只要她所隐匿的这个小小的天地足够的黑暗，她就不会被发现，她就有机会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那个黑袍人的脑袋忽然出现在苏幕遮的视野正中。
她们就这样无声的对视了两秒苏幕遮本能够看清对方的脸，然而恐惧蒙蔽了她的暗紫色双眸。
父亲说，那是一双能够下黑暗中闪烁出好看光辉的眼睛。能带给他人希望。
现在，苏幕遮选择将其紧紧合起。她才不要什么希望，她现在只想活下去。
苏幕遮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呼吸也几乎被中断。
几乎如同一个死人。
片刻后，那张恐惧的面目消失了。
她的生机却并没有回到她已经冰凉的身体。
她终于昏睡过去。
而她看不见的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再次凝视起她那凄美的睡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