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作者:洛小奇3313 更新时间:2024/2/23 23:27:57 字数:7589

“来,哥。”

他从厨房走出,左手端着的炒饭送上了餐桌,右手熟练地背到身后,解开系在后腰的围裙。

“辛苦你了,阿平。”被他称作“哥”的男人对着晶莹剔透的米粒上散出的热气深深地吸了一口,赞许地点了点头,“果然,饿的时候闻闻阿平做的蛋炒饭,口水都快流下来啦。”

“哪里哪里,哈哈哈。”他笑着摆了摆手,从窗台旁的筷笼里拿了双筷子,“只可惜哥你来之前没说一声,害得我都没怎么准备。如果早点知道哥要来,我还能赶在超市关门之前买几个虾仁,炒在饭里。”

“不用不用。”男人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小块黏在一起的米粒,没来得及吹就放进嘴里,“呼,呼。太过瘾了,这么重的胡椒味。”

“过瘾吧?”他夹起一块被大量胡椒熏得有些发黑的炒鸡蛋,“知道哥你爱吃胡椒,特意多放了点。”

“好吃,好吃。”男人大口地扒拉着炒饭,“但是阿平,你不是不太喜欢吃胡椒吗。”

“没什么,哥喜欢吃才是最好的。”他细细地嚼着嘴里的炒饭,“而且,多亏小敏也爱吃胡椒,虽然我还是尝不出哪里好吃,好歹逐渐吃习惯了。”

“不用勉强自己吃的……不过弟妹这么晚还在加班,真是辛苦啊。”男人露出笑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只是偶尔,平常她天黑之前就到家了。”他稍微有点尴尬,“不说小敏了。哥,你好久没来,我都差点以为你把我们忘了。”

“嗨,还说呢。你前段时间偷偷往医院跑,真当我不知道?”男人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挂在厨房门旁边的钟,刚好错过了他一闪而过的错愕神情。“在你忙得跟头绊子的时候打扰,不合适吧。”

“哥,你怎么知道的?”他的身子微微向前探去。

“你看看你看看。阿平,你就是好面子。”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医院没什么好丢人的,是不是?你瞒着哥也就罢了,总不能连弟妹也瞒着呀。要不是弟妹来找我商量,我恐怕再过多久都不知道。”

“小敏也真是的,什么事都讲……”他挤出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笑,低头扒拉着粘在盘底的米粒。

“哎,不能怪弟妹。”男人两口吃完了剩下的蛋炒饭,抬起头来,“阿平,你看。你要是不想让去医院的事被我知道,一开始就应该跟弟妹说,免得她起疑心。弟妹可是个多疑的人呀。”

“……”他端起桌上的盘子,沉默以对。

“我来洗,我来洗。”男人站起身来,脸上再度浮现出奇异的笑意。他总有种那嘴角随时会像恐怖电影里的怪物一样咧到耳根的错觉。

拿着盘子的男人走进厨房,自来水不要钱似地被一口气开到了最大。他听着水流冲击盘子的声音,有点烦躁。

“阿平,听哥一句劝。”洗盘子的声音有点吵,男人提高了嗓门,“有些事情啊,属于家事,并不是外人掺合进来就能解决的。外人终究是外人,不知道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他们要是妄加评论,还可能影响到你的判断。比起跟外面的人寻求帮助,不如把我、把弟妹叫到一起,开个家庭会议,对不对?我们是家人啊。”

“呵,现在又想起我们是家人了……”他的声音不大,稍微有点扭曲。

“怎么了,阿平?”男人停下擦盘子的手,水龙头也关掉了,“那件事已经过去好久,哥不怪你,也觉得你应该冷静下来了,才来找你的。难不成,你到现在还在记恨哥?”

“……”他没有回话,呼吸声越发沉重。

“……行吧,阿平。”男人苦笑一声,“哥以为你宽宏大量,已经不会再计较了。像这样不假思索就出现,惹你生气,是哥不对。哥洗完盘子就走。”

“我来洗。如果没别的事,哥你就先回去吧。”他拿过放在一旁的洗洁精,往盘子里挤了点,小心地打开水龙头。

“……唉。”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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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他甩了甩盘子里的水,放回碗柜,又拿出一个一样的盘子,打着灶火,用锅铲扒拉着锅里剩下的炒饭。

门那边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我回来了。”是她。

“回来了。”他点点头,尽管从客厅那边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嗯,好香~是炒饭吗?”她连鞋都没脱下来,直接踩着从外面带来的雪水进了客厅。

“是。”

“你怎么又闷闷不乐的?”她的语调神经质般地变了,刺耳而尖锐。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

“看着你那苦瓜脸,吃什么都是苦的。”她摆出一副扫兴的表情,脱下鞋子往地毯上一甩,转身向卧室走去,“得了,反正我也不饿,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他无言地关了火,将还没热透的炒饭倒进盘子,打开一旁的冰箱门。本就不大的冰箱冷藏室被半棵大白菜和好几叠各式饭盒塞得满满当当,再没有半点多余空间。

他关上冰箱,抬脚踩开垃圾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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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叶先生。”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回了面前的文件上,“发生什么了?你的脸色比以往要差。”

“林医生,你究竟能不能治好我?”他大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住桌沿。

“叶先生,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医生慢吞吞地收起桌上的纸片,“强迫症的治疗是一个冗长而复杂的过程,你得吃药。”

“我怎么耐心得了……”

“叶先生。”医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低沉得可怕,“叶先生,如果你真的遵医嘱,有在按时按剂量吃药,三天前你就该来领这周的份了。”

“……”他一时语塞。

“叶先生,既然你问我能不能治好你,我得先反问你一句。你……究竟想不想治好自己的病?”医生微微低下头,将视线越过镜框,对着他的眼睛直直望去,“如果你的回答是‘想’,那一开始就不应该瞒报自己的症状。”

“……”他的沉默正中医生的下怀。

“叶先生。我给你开的是能够舒缓紧张情绪,让你至少能够睡个好觉的药,心病是没有药治的。后续的心理疏导都不收钱,当你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不妨跟我讲讲你除了喜欢洗手、擦镜子以外,还有什么症状。行不行?”

“……麻烦您了,林医生。”沉默半晌,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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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男人紧紧地盯着他。

“……”他避开了男人的眼神。

“阿平,不要再去医院了。”男人也将头转到一边去。

“……哥,你什么都不懂。”他低下头去,给每一个指缝中都挤进一点洗手液,“你救不了我的。”

“阿平。你好好想想,医院的人帮到你了吗?”男人看着他打开水龙头,一点一点地搓洗着手指,“你只是情绪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暴躁了而已。”

“所以呢?是谁造成了这个局面?”一个接一个,他仔细地抠着并不脏的指甲缝,“哥,如果没有你,我根本就犯不着去医院。”

“如果没有哥,你和弟妹现在根本就不在一起。”男人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角。

“……滚。”他抬起头来,怒视着男人,嘴唇几乎要咬出丝丝血迹。

“阿平,如果没有哥,你是没法好好生活的。”男人的嘴角高高地咧开,深渊般的裂缝几乎要延伸到耳根下方去,“说白了,你是在依靠哥活着。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

“妈的,给老子滚出去!”他抄起洗手液瓶子,狠狠地向面前的男人砸去。随着“砰”的一声闷响,脆弱的塑料瓶在男人脸上砸得四分五裂。

“阿平,你离不开哥的。”黄色的洗手液漫湿了男人的脸,而男人的表情分毫不曾变化,“从小一起长大,哥最了解你了。咱们可是家人啊。”

“谁他妈想跟你是家人!你他妈把我的生活都毁了——唔!咳——咳咳!”嗓子传来的阵阵撕裂感让他几乎背过气去。他低下头来,不受控制地咳着,喉咙深处的刺激感让他难受得想吐。

努力地深呼吸了几次,他终于顺过气来……而男人已经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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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她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他猛地从深不见底的漆黑梦境中醒了过来。

“……没……”他用仍在颤抖的双手撑起身体,险些又倒了下去。

“你最近究竟怎么了?”她用力地将他的脸扭到面前,“成天摆着一副苦瓜脸,最近连梦话都说起来了……”

“……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他避开她的眼神,双脚探下床去找拖鞋,却一脚踩在瓷砖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我去喝点水。”

“我看你就是去那破医院去的。”她又躺下睡了。

摸索着走到厨房打开灯,过于明亮的白光让他一时间有些眩晕。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洗菜池旁,伸出颤抖的手,打开脚边的橱柜,从柜子角落摸出一个纸包。

一次两片,一日两次,最后一次在睡前服用。

他撕下纸包上贴着的标签,从里面倒出三片药,捂进嘴里,仰头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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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医生。”他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

“叶先生。”医生抬起头来,跟他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得告诉您一些事。”他吞吞吐吐的。

“请先坐下吧。”医生点了点头,指指摆在办公室中间的沙发,“要喝杯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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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男人一如既往地出现。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将身体蜷缩起来,紧紧地捂住耳朵。

“阿平,哥不打算阻止你去医院了。”男人的声音直接传进了他的脑海,毫无阻碍。

“……”

“阿平,哥知道你不想见到哥,所以不用跟哥说话,也不用听哥说话。就当是一只有点吵的蚊子在嗡嗡叫就好。”男人的语调中没有一丝愠怒,一丝悲伤,平静得令人感到恶心。

“哥知道,你一直很恨哥,从小就是这样。我出生以后,咱爸咱妈都想要个女孩儿,但生下来的是你,就对你不太上心。

“阿平,哥很内疚。

“那一年,哥八岁,你四岁。哥的同学说要带哥去小河头探险,又临时变了卦。哥当时准备充分,不愿放弃,就带着你去了。

“哥知道你是不愿意的,怕被家里人看到了,咱俩一起挨手板儿。但是,你从小是个好孩子,舍不得让哥难过,就没有拒绝哥。

“然后呢,等咱爸妈上了工,咱偷偷溜出家,到了小河边儿。看着春天涨得高高的河水,哥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你从小就不敢爬墙头,也不敢淌水。哥照顾你胆子小,没拉着你去踩水花,这才没把你一起害了。

“哥跑着跑着,脚底儿一滑,不知怎么就摔进湍急的河流中。哥反应快,一把逮住河边的芦苇草,大声喊着救命。

“阿平啊,你那时候没跑来拽哥,也没叫出声儿来,哥还以为你是吓呆了。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一把芦苇草啊,一根一根在哥手上断掉。哥嘴里灌进了冰冰凉的小河水,身体越来越重。哥一直觉得你会救哥,于是一直硬撑着。

“反应过来的你转头就跑,哥还以为你是去叫大人了,谁知你那时回到咱家,玩起了哥的小汽车。爸妈回来问你哥去哪了,你答‘我不知道’。

“最后,哥终于撑不住,被小河卷走了。

“阿平啊,这么久以来,你一直恨哥抢走了咱爸咱妈的爱,哥不怪你。但是阿平,你一定也没想到,哥又会用这种方式缠上你,对吧。

“哥也没想到。”

“……哥,你根本不知道。”他睁开眼睛,涌出的泪水令模糊的视线变得异常明亮,“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

“阿平,你已经杀过哥了。”男人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卧室,“但你永远杀不死哥。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悲剧与隔阂……咱们都永远是家人,永远是同甘共苦、住在同一具身体里的家人,对吧?”

他感觉自己泡在初春的湍急河流中,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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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医生将纸杯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只有晚上,或者我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他面色憔悴,形容枯槁。谁能想象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是被什么折磨成这副模样的呢。

“嗯……”医生点了点头,“他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所以你才会想到求助于心理医疗机构,对吧。”

“是。”他伸出被水泡得发皱破皮的手,拿过茶几上的纸杯。

“叶先生,很感谢你能信任我。”医生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知道吗,人,特别是小孩子……总会不自觉地将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怪罪到自己头上来。幼年的你亲眼看到哥哥落水,大呼救命,吓得动弹不得或者拔腿就跑,都再正常不过。”

“林医生,所以,您的意思是……?”他抬起头来,看着医生。

“你那天没有抛弃你的哥哥,也没有隐瞒你能救他的事实。听你的描述,河流离你所住的小镇至少有十分钟的脚程,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而当时只有四岁的你,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救起自己八岁的哥哥。

“你在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些,内心十分混乱。事情的年代太久远,放大了你记忆中那些子虚乌有的细节,也放大了你的罪恶感,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的哥哥根本就不曾怪罪过你。”医生笑了笑,“叶先生,你知道‘多重人格’吗?人在受到极大刺激的情况下,大脑内部会产生新的意识。这些人格和人本身的性格可能不同甚至相反,但绝不会对原有的人格产生攻击倾向,反而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原有人格排解压力。

“叶先生,我想并不是你哥哥的灵魂占据你的身体,而是你自己在那天的恐惧下,分化出了新的保护型人格。你看,你虽然讨厌着你的哥哥,但他不是一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帮助你,让你生活得更好吗?”

“……我的哥哥……在保护我……?”他有点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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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记忆慢慢苏醒。

“混小子,不许欺负我弟弟!”小时候被镇上的孩子王抢糖吃时,哥哥挺身而出,帮自己狠狠地揍了孩子王一拳。

“你看,这道题要这么写……”参加高考,看着最后一题脑子一片空白时,是哥哥告诉了自己解法。最终,自己低空飞过了省重点大学的分数线。

“别担心,哥会帮你把弟妹追回来。”自己把小敏气走的那个晚上,是哥哥追回了小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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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先生,你要知道,你的哥哥是爱你的。你的童年并非被哥哥抢走了父爱母爱,这一切都是身为孩童的嫉妒心在作祟,很正常。”医生看着他微微一笑,“不妨好好跟哥哥聊聊,告诉他,你十分感谢他为你做的一切,他已经不用再保护你了。

“跟哥哥和解吧,你们毕竟是家人啊。”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午后的办公室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金色痕迹。恍惚间,他看到医生的笑容在某个瞬间与哥哥的笑脸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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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

“干嘛?”她的目光从手机上挪开。短视频的声音开得非常大,稍微有点吵。

“我想回趟老家,你也一起来吧。”

“怎么突然想回老家了?”她将手机锁屏,从床上爬起来,“你不是不愿意回去吗。”

“我改主意了。”他微微笑了一下,“想回去看看我哥。”

“这表情不错。”她撇了撇嘴,“对嘛,像这样乐呵一点多好。”

“也多亏有你。”他傻呵呵地笑了笑,“那明天……”

“要去的话可得早点叫我起床,坐车得好几个小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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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好久不见。”他把皱巴巴的纸饭盒摆在台前。放凉的炒饭里,鸡蛋和虾仁都被黑黑的胡椒粉熏得没了颜色。

这座小小的坟头似乎比他童年时期的记忆中还要小。尽管用抹布将石碑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岁月的侵蚀还是让上面的字体有些难以辨认。

“这是小敏,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他指了指身后。

“哥,从我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护着我。我碰倒家里的醋瓶子,满满一瓶醋连着玻璃渣流了一地,爸妈气得要打我,你把我护在身后不让打,自己腿上反而挨了一棍子。你把老师奖励考试第一名发的奶糖揣在兜里带回来给我,结果化得到处都是……这种事太多了。

“我小时候傻,就知道爸妈更疼你。现在想想,发现你和爸妈,其实疼的都是我。

“而我呢?哥,我一直在逃避。这么久以来,我宁可把你塑造成我的死对头,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很感谢你。我太自私了。

“哥,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幻想着你的灵魂记恨我,找上我来,缠得我不得安宁。但是哥,你知道吗。就算在我的幻想里,你谴责着我良心的同时,也一直在保护我。

“你能成为我的家人……我真的……很感激……”他的喉咙有些哽住了。

“哥,你放心吧,阿平的心结已经解开了。”她纤细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现在想通了,人也开朗了许多……如果再摆出一副苦瓜脸,我就帮你揍他。”

“我哪有那么苦瓜脸。”他破涕为笑,指指台前的饭盒,“哥,你从小就喜欢吃胡椒。我虽然一直不怎么感冒,但我幻想出的你特别喜欢吃,所以我自己现在也吃习惯了。一直没让你吃上带虾仁的炒饭,这不,专程给你带来。

“哥,这小地方多少年了还没个商店,车上不让带酒,况且他们说逝者不会长大,多少年了,你应该还是个孩子。我不敬你喝酒,敬你这一碗炒饭吧。”

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郑重地端起放在石台上的饭盒,拜了几拜,之后将饭盒放回台前。

看着面前隆起的坟茔,他发了一小会呆。

“阿平。”她在身后叫他。

“……哥,天色不早,车也要到了。我就准备回去啦。”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抬头的瞬间,他看到小坟头的后面似乎伸出了什么东西。

他绕到坟头后面。矮矮的土堆上,一支干枯的芦苇正在随风飘摇。

“这是哥送给我的吗?”他笑了,将芦苇拔起,紧紧攥进手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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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拿着芦苇,一手掏出钥匙。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他试了好几次才将钥匙插进锁孔。

打开房门,他踩在门口的地毯上,按开客厅的灯,手扶着墙去解鞋带。那支芦苇被他捏了一段时间,有几处已经折断了。

他穿上拖鞋,走进客厅拉开窗帘。窗台上,小小的相框和素白花瓶上落满了灰尘。

“我回来了,小敏。”他将芦苇插进花瓶,拿起相框,将灰尘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掸开。

照片上的她笑得那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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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您好。”记者向院长伸出手。

“你好,小陶。”院长笑着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握,“幸好你来得及时。再晚一点,探视时间可就结束啦。”

“抱歉抱歉,我以为往郊区走的车不会有多少,真没想到这一段堵得这么厉害。”记者挠了挠头,“那么,档案室……?”

“在这边。”院长让开一条路,示意记者跟着自己。

“您之前说,这位林先生被寄送本院调养之前,曾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是吗?”记者流畅地背着事先准备好的采访词。

“是的。”院长点了点头,“林先生曾在本地开过一家心理诊所,作为一名年轻有为的咨询师,他的工作一帆风顺。然而之后的某天,一名患者完全改变了他的世界。”

“难道说,这名病人是林先生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吗?”

“可以这么说吧。”院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林先生当时顺风顺水,在业界享有很高的名气。或许是年少轻狂的缘故,他并没有将这名自称罹患强迫症的患者放在心上。然而后来,病人自杀了。”

“自杀了?!”记者的嘴不自觉地张大,那并不是装出来的惊讶表情。

“是的。自杀前,病人给林先生发过短信。他在信中承认自己想看的病并不是强迫症,而是人格分裂症,在初步判断心理问题倾向的过程中,却有意隐瞒了那些与实际病情相关的症状。病人小时候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哥哥溺亡,分裂出了哥哥的人格,后来努力走出阴影,娶了妻子,生活即将步入正轨之际,妻子却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了性命。”

“天哪,这是多么悲惨的人生啊……”记者同情地摇着头。

“第二位家人的离世,使病人即将调整过来的心态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他拒绝承认妻子的死,为此,一直沉睡在他体内的哥哥人格苏醒了。哥哥的人格痛斥他见死不救,却又在关键时刻不断地保护着他和新出现的妻子人格……这位患者自导自演一个弥天大谎,全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妻子还活着。

“然而,这样的谎言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病人的哥哥人格引导病人去心理咨询机构进行治疗,弟弟认为自己不配被拯救,谎报了自己的病情,而林先生年轻气盛,并没有发觉病人向自己求助的真正原因。最终,谎言的累积还是导致了病人的崩溃。”

“然后他就……自杀了,是吗……”

“没错。在病人留给自己的遗书中,林先生幡然悔悟,本有许多发现异常,及时解决的机会,自己却放任它们一个个从指尖溜走……病人已经死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难道,林先生也……”

“……唉。”院长再次叹息,“没错。林先生觉得,这场惨剧全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妄下判断,也不至于害死一条生命。时至今日,他的身体虽在此处,心却依然被囚禁在诊所的办公室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拯救病人生命的幻想。”

“……”记者的眼睛稍微有点发红。

“说来也巧,档案室在这边楼道的尽头,而林先生的病房就在档案室隔壁。他一直很安静,把他放在环境好一点的轻患病房,也有利于恢复……来,这里就是档案室了。”

二人停在两扇相邻的门前。院长翻找着棕色防盗门的钥匙时,记者不禁偷偷往旁边那扇上着白漆的厚重铁门里看了一眼——

风华正茂的心理咨询师衣冠楚楚,端坐在桌旁,仔细地翻阅着手中成沓的文件。时而摘下眼镜,看一看窗外的绿叶红花;时而抬起头来,向着入口的方向出神地望上一会儿,仿佛在等待一个随时都会来的人。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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