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傍晚，残阳如血。
莱芙妮走在回公政处的路上，听着一旁的鸢九叽叽喳喳地乱叫着。
“你可安静会儿吧。”莱芙妮白了她一眼。
于是鸢九真的安静了一会儿。
真的就一会儿。
两分钟后，她又开始叽叽喳喳。
说着类似“哇呜，莱芙妮大人好腻害欸！”、“莱芙妮大人好可爱！”、“莱芙妮大人我能摸摸您的……哎哟疼！”的奇怪话。
欸。
这家伙。
莱芙妮很无奈。
她和鸢九，是好几年前相识的吧。
那个时候，她初到乍来，责任心意识还很强。也就是这份责任心，阴差阳错地，让莱芙妮，在鸢九登上报纸前，与其相遇。
莱芙妮还记得那个夜晚。
刚刚调到察尔纳城任公政官的时候，被这个犯罪率顶天了的鬼地方开了眼。还没学会摸鱼偷懒的莱芙妮，总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那天本应该出勤的年轻副官向她递了辞呈。
“感谢您和前任公政官一直以来的照顾。请帮我转交给领导。谢谢。”
“是有什么事情吗？可以请长假的，我看了你的履历，很优秀的。教会这边，现在辞职的话，以后任职会很困难。”
“嗯，不用。我想，好好告别这个城市了。”
“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吗？”
“也许，不会了吧。”黑发少女爽朗地笑笑，“我有一个妹妹……很可爱的，叫鸢九。鸢尾花的有，天长地久的久……您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莱芙妮沉默片刻。
“了解了。我会帮你转交的。”
“十分感谢。”
她转身，准备离开时。
莱芙妮问道，“你妹妹不跟着一起吗？”
“我还没告诉她呢。”
“……”
“那，后会有期，长官。”
“那好，有缘再见，以墨。”
…………
于是她只好把副官的工作一并做了。一直加班加到凌晨两点。
也就是那个时间点，莱芙妮注意到了那个准备速通人生的白毛蠢货。
明明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欸，怎么却像是没有脑袋的样子呢。
神明赋予的生命，怎么能当做萝卜白菜一样丢掉呢？农民伯伯都说他努力种的蔬菜粮食陪你一起死掉很浪费呢。
况且，当着自己这个公政官的面自杀，会让她很没面子哦？
于是，没有犹豫的，莱芙妮决定救下那个孩子。
就像她曾经在行军途中捡回那个爱塔一样，她不接受生命无谓的凋零。
在半空中，施加缓冲魔法救了她。
那孩子，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害怕，只是轻闭双眼后，扯着自己的衣服袖子叫她姐姐。
“姐姐大人……我就知道您不会抛弃我的！”
“我可不是你姐姐。”莱芙妮没好气地说道。“说吧，孩子，你哪里想不开？我帮你想想。”
“姐姐……姐姐不见了……姐姐走了……”听不到熟悉声音的少女，情绪迅速地沉下去。
“呃……要不你去登记个失踪？”
“没用的……没用的……她不是被人掳走的，她是自己离开的。她整理好了剩下的存款，提前帮我续了半年的房租……她只带走了一条项链！她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呜呜呜……她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也许，她还会回来的。”
“她不会回来的。”
“…………”
“呵呵……”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以墨，染以墨。”
“……那她，确实是不打算回来了。”
“您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她……不要我了吧……”
“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的呢。一定是有要抛弃我的原因呢。”
……
“你……犯不着这样吧。很疼的。”
“死掉就不疼了。”
“……现在你死不掉了。”
“明天继续。”
“嗯。”
“后天也继续。”
“嗯。”
“……”
“嗯。”
“嗯嗯怪。”
“嗯。”
莱芙妮轻轻着地，抱着比她高一个脑袋的少女还真是奇怪的感觉。
“吼吼，原来你是个小矮子。我来揪着你的粉色团子玩。”
那时候莱芙妮还扎着两个粉红色团子头。
她后来知道那样很没有威慑力，立刻改了。
“我是你长辈。”
“小矮子长辈。”
“很难听哦。”
“那就……年上萝莉。”
“……”
“你叫什么名字。让我认识一下。”
“莱芙妮，你姐姐的长官。你小子还真是没有狸猫啊。”
“鸢九。鸢尾花的鸢，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
“我还以为，是天长地久的久呢。”
“毕竟，也没那么久。”
……
莱芙妮烦恼的扶额。
那个时候的鸢九，虽然也很蠢很调皮，但比现在这个黏人的小家伙好对付多了。
怎么感觉越养越回去了呀。
明明初见时，像个小大人呢。
当妈的体验，莱芙妮倒也不是没有过啦。毕竟领养了爱塔——就是那个她捡到的孩子。
领养的时候大概十几岁吧，已经非常懂事了。魔法和剑技都已经六阶了，秒杀这个白毛布丁。
因为太成熟了，根本不用莱芙妮操心啊……所以，他们之间的交楼，其实不多。
莱芙妮很忙，爱塔很忙。
那个时候的莱芙妮只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国家，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他。
现在，为什么有些后悔了呢。
所以，她决定不能再失去这样一次机会。
她一定，要照顾好鸢九。
她当时是这样想的……
她并没有收养这孩子，但是贴心地关照她。一段时间内，她还直接住进了鸢九家。
把那个，自从以墨走后，就脏兮兮乱糟糟的狗窝，收拾得像模像样。
她推掉一部分工作——她从那个时候起学会了摸鱼和划水——用来贴心地照顾鸢九，陪她出去逛逛——毕竟一个人也未免太危险——总感觉自己像个称职的母亲呢，尽心尽力的，好有成绩感！
于是，在莱芙妮母性的关怀下，成功地把鸢九给养歪了。
从不太理智的姐控，变成了傻不拉几的“母控”？不好说，她并不知道，在鸢九心里，她的定位是什么。
毕竟她从没有这么要求过，鸢九也从未叫过她“母亲”。
后来她发现，这小子是真不把她当妈啊，换洗的内衣裤也敢顺，戴过的口罩收集起来狂吸。
而且这白毛团子好像还多少带点变态魅魔体质，哪里都敢发电，电出来还香香的，味道甜甜的……
她好像知道温柔体贴得像个贤惠人妻的以墨为什么偷偷溜走了……
唉。
鸢九在十六岁成年礼上，认真地告诉莱芙妮说，
“莱芙妮大人，我想好了，我要进公政处，和您一起工作！这样就可以一直呆在您身边了！”
“……”
这公政处，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嘛……唉
“自己争取吧。”
她真的很努力。
虽然走了后门，但也确实到了门槛。
有时候，莱芙妮坐在办公桌上发呆时——实际上是输牌后陷入了贤者时间——在监控上看着鸢九在大厅里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禁想到了以墨。
一个黑发，一个白毛。
她们是怎么成为姐妹的？！
算了。她也懒得多想。
“莱芙妮大人！莱芙妮大人！”鸢九像个痴女一样很在莱芙妮身后。
“诺，鸢九，我问你，我和你姐姐，你更在乎哪一个。”闲着没事，莱芙妮忽然这样问道。
来了来了！这二选一经典送命题！
小家伙和以墨的感情确实很好呢。至今她口中除了莱芙妮以外最多的名字还是以墨。
哼哼。莱芙妮有些自豪地笑了笑。把鸢九就这么从以墨那里夺过来了？感觉也不错哦……
要不要……以后让她叫我姐姐呢？
以前莱芙妮没这个想法过。其实姐姐比直呼其名更亲切一点，但鸢九也没这么叫过。
她不管莱芙妮叫“妈妈”，也不叫“姐姐”，只管她叫“莱芙妮大人”，偶尔是“长官大人”，其实，莱芙妮更想听她，甜甜地叫自己一声“姐姐”，就很满意了。
“当然是姐姐大人啦！”鸢九毫不犹豫地说。
…………
“嗯。你果然还是最喜欢姐姐啊。”这个答案，其实也好意料之内。毕竟她们姐妹关系那么好……以墨又那么善良体贴，性格也肯定比自己好……比自己年轻……没准还比自己成熟……
所以，就算以墨走了五年了，她依然最最喜欢着以墨嘛。
哈哈哈，莱芙妮倒是不太会在意小孩子的话啦。
“嗯？莱芙妮大人怎么不说话啦？”
“嗯？我在想心事哦。在想，鸢九真的很喜欢以墨呢。”
“嗯。鸢九超级喜欢姐姐大人哦，是那种，跨越血缘的，亲情吧感觉。但是对莱芙妮大人，不是亲情哦。嘻嘻……”
“……”
“诶诶，莱芙妮大人？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呀。”
“诶诶……”
搞了这么久，居然还只是朋友呐。有些……失落呢。
莱芙妮当然不会吃一个孩子的醋。相反，她有些敬佩和怜悯这个一直期盼这姐姐回来的白毛团子。
以墨她，还记得鸢九嘛？
如果换做是她，大概偶尔还会惦念一下吧。哈哈。
唔……今天过得不赖，就是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直到莱芙妮回到自己办公室，看见了那个缺了一角的损坏的电脑时，心情跌入了谷底。
“……”
差点忘记这码子事了呀……
唉，卡瓦莱耶锦标赛什么的，果然还是算了……
好烦躁啊……好烦……
粉毛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了好吗！可恶啊……赔得一穷二白的萝莉气急败坏地在办公室里绕圈打滚。
“唉……算了……准备回家吧。”她强忍着怒气冲进更衣间，把一身制服丢进自己的衣柜时，却发现自己貌似少了几件重要的东西。
“鸢↗九↘！”她红着眼睛冲进了卫生间，一个一个隔间地踹门，在吓哭两个职员后终于逮住了在角落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狂吸她重要物品发电的粉毛团子。
本来干干净净的……现在却被弄得湿漉漉的……
够了！
我正好怒气值满了需要发泄一下你就给我弄这出是吧！
“鸢九！你特么把我当什么了！yy对象吗！你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变态！”莱芙妮一把夺过自己的东西，手上却还沾了些液体，“你这个……恶心的神经病！白养你五年了！你姐也是因为受不了你才跑掉的吧！”
“啊……啊……”鸢九的小珍珠顿时就落下来了。“不是……不是这样的……”
“好啊XX，一说你姐你就哭了是吧？”莱芙妮咬牙切齿地把双手在墙壁上蹭了一遍又一遍，“你特么还来公政处？就你也配？你这样算犯法你特么知不知道？”
“呜呜……呜呜X﹏X……”
“……呵呵，白养你了。也不指望你叫我声妈，这种事情也敢背着我做……呼呼……”莱芙妮强行平复了下心情，“嗤……自己收拾好……再有下次，这公政处你也不用来了，本来也是个靠走后门的……嗯，然后直接起诉你，吃牢饭去吧你。嘁！”
丢下泪眼汪汪的鸢九，莱芙妮自个儿回了家。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真正的喜欢不该是这样的。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教出这样一个心理畸形的家伙呢？
为什么她对待以墨时就那么尊敬，对待自己时就那么轻浮呢？她看着像是很轻浮的人吗？
搞不懂，搞不懂。
她累了，她烦了。
她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自从鸢九成年起，她们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母子关系就断了，现在的鸢九只是她的下属，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她对自己的看法。
其实，以前，也并非没有过类似的情况，只是那时候鸢九还小，糊弄几句也就过去了，但这次……
呼……或许有其它因素在里面吧。而且……好像还说了好多重话……自己好像，有些幼稚得过分，过分得幼稚？
鸢九……不会……又去跳楼吧？
怎么想都不会吧。毕竟，她已经长大了。况且，这次是她犯错在先的……
她会原谅自己吧……对吧…对吧？
心，感觉就像快要炸掉了一样啊。
为什么……为什么呢？
她边走，边想着。
这时候，传来了手机电话。
她拿起一看，
是“白毛团子”。
她这个时候打电话，是来道歉的吧？
鸢九的性格，这个时候一定是来道歉的。
她叹了一口气，或许她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了？准备去接。
等等。她忽然又止住。
按鸢九的性格，这种道歉，恐怕也只是临时的吧。
以后，她还是会不当成一回事吧。
呼呼……不能接。
电话响着，她纠结着。
让她体验一下，希望被落空的滋味，不很好受吧？让她体验一下，心痛，亦或是愤怒？
这样，好吗？
莱芙妮想象着电话那一头的白毛团子，焦急而失落地等待着，眼眶里闪烁着泪花。
这样……是不是很过分……
是不是，是不是啊鸢九！
我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救了自己命的好心人？
不太负责的长官？
长得挺可爱一粉毛团子？
YY对象？
鸢九，鸢九……
莱芙妮失魂落魄地来到自己家门口，一片黑暗。
她在这里没有家人。
或许现在，她在这个世界上就再无家人。
或许鸢九就已经是她唯一的家人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金发的身影。
那个同样出现在通缉令上的血腥笑容却令她发自内心的害怕。
她虽为母亲，却因为与他没什么交流，没什么联系，而根本没有被事件影响。这样想想，不是很可笑吗？
为什么通缉令上不透露他的真实身份呢？
不还是为了保护所谓百灵启的名誉的同时，作为挚友的教皇，给自己的一个面子？
呵呵……或许自己作为母亲，或者自认为的母亲，是完完全全不合格的。不管是爱塔，还是鸢九。
她最终决定去接。
却发现手机早已经黑屏。
她想打开，却发现已经关机。
没电了吗。
她失魂落魄地跑进屋子，充电，等待重启。
在这漫长的两分钟里，她想了真多事情。很多话。
她想打给鸢九，她想道歉，也想听到道歉。
她想，就这样互相理解，互相退步，也挺好。
她暂且还不想失去，这唯一的亲人。
如果……如果她真的喜欢的话……
那么，就以那种陪伴，也没什么不好。
鸢九……鸢九……如果是由我来说，那句话，你会是，什么表现，什么感受呢？
鸢九……
手机亮屏，她打开通讯录。
映入眼帘的是
红色的“白毛团子”。
她的手指点了上去。
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好漫长，好痛苦，好绝望。
鸢九，也有和她一样的心情吧。
所以才做出和她一样的事情吧？
那好，我也等待。
莱芙妮做出了傻瓜般的选择。
她选择了等待。
等待这漫漫长夜，等待这破晓黎明。
等待着，等待着，等待她心心念念的人儿，烟消云散在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