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诸国,邺城郊外,一处破败的木屋内。
“好了,小姐。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病症也差不多消退了。”
“万分感谢,医师大人。若非您碰巧路过,恐怕我已然一具路边的白骨。”
“不必道谢,我只是尽到了一名普通医师的义务罢了。”
“您谦逊了。能够及时治愈如此之重的伤势,您的医术一定相当高明。何来‘普通’二字?”
“墨姑娘过誉了。不过,您这一身伤确实危极,不要紧的话,能告诉我是如何一回事吗?”
“啊,只是被路过的劫匪劫财,结果发现囊中羞涩,被羞辱了一番罢了。”以墨微微低下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看似轻描淡写地将不幸的遭遇说出口来。
“我明白了……”花茗的双手有些用力地拧了拧被子,“您是……孤身在外一个人吗?”
花茗是一个乐于与病人交流的医师,她希望,每一个受伤害的病人,不仅仅能得到身体上的医治,还能够得到精神上的疗愈。
她从小就有很强大的共情能力,使她作为医师总能很好地体会患者的痛苦,得到患者的信任后才能更好地帮助他们。
“是……的。我的家人被潜入的强盗杀害了……当时,我因为贪玩正巧躲在床下偷吃糖果……后来他们一把火烧了宅子。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似乎唤起了以墨伤痛的回忆似的,她的眼角不禁有些晶莹。“往后都是一直流浪着……”
“抱歉……”花茗十分同情眼前这个故作坚强的女孩。经历如此之多的磨难后依然能够保持如此心性确实少见。
或许是因为以墨曾经出身高贵的原因吧,她的言谈举止都无意间显得庄重不冒犯。令花茗觉得很舒适。
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就这么被强盗毁掉了原本幸福的家庭和美满的生活吗……
“你一个人流浪,很容易遭受危险啊。”或许是因为同理心作祟的缘故吧,花茗和以墨之间的关系被拉进,头顶两只毛茸茸的狐耳扑扇扑扇的,一时心急的花茗说话也免去了“您”。
“是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嫌弃的话,你倒是可以与我同行。我作为游医,也是四方漂泊,居无定所,孤身一人。若是你能来陪我,也算是有个伴了。”
“我的话……会拖累您的吧?”当听到以墨如此的回答后,花茗知道少女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哪怕是短短几天的相处,她也能够透过女孩白纸一般纯净的心灵看到她那澄澈透明的灵魂。只是稍微了解后,她就知道以墨的答案了。
况且,作为游医,她总是经常踏入硝烟滚滚的战场医治伤员,以及潜入一些深林幽谷寻找药材。将少女带在身边,确实风险很大。
“你一个人,要小心受伤啊。并非每一次,都能碰见游医为你医治。”
“嗯……所以,医师小姐,我有一个请求。”
“嗯,但说无妨。”
“我是否可以,让你,只做我一个人的医师呢?”以墨的脑袋低着,让人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
“抱歉……您的意思是?做您的专属医师嘛?”花茗当饭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但这……未免也有些太不分轻重了吧。
“恕我拒绝,我之所以选择成为一名医师,一名游医,无偿地为遇见的每一位需要帮助的提供救助,就是因为,我的医道。”花茗严肃认真地说,“我要救助的是这天下苍生,在我眼中,生命都是等价的。哪怕遇到的是重伤的穷凶极恶之徒,我也会选择先医好她他,再谈惩戒。每一个受伤害的个体都够得到医救的权利,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群理应最优秀的医生,终日围着一个人转,为了他的一点腰酸背痛而筋疲力竭。医师是苍生的医师,而不是某一个特权阶级的工具 。”
花茗听到少女请求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但想到对方可能是贵族大户出生,看惯了府里的“御医”,对医师形成了错误的认识,所以十分认真地阐述着自己为医者的理念。
她厌烦宫廷里的御医,厌烦府里的专医,也去过大城市,见到过所谓的“私人医生”,并打心底地表示不屑。
或许有人会说,私人医师不过是他人赚钱的一个途径,与她又有何干?
是啊。花茗深知自己对于自己医道的固执使自己难以在现代立足,所以总是远离现代都市游离在荒野行医。
她只希望以墨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哪怕一点点。
“……您说,哪怕是穷凶极恶之人,您也会施以援手……那如果,是杀害我父母……那群强盗呢?你也会选择救治他们吗?”
“救。先医后惩。”尽管对于以墨偏移了中心话题感到不满,但花茗依然坚决和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我明白了……那,那如果是,残忍地杀害了您的父母、兄弟姐妹、朝夕相处的一切亲人……还将你玷污的歹人……你,也会选择所谓的‘先医后惩’吗?”
“……是的……”大约是没想到以墨会如此刁难她,花茗愣了几秒钟够医救给出了答案。
“这次,明显犹豫了许久呢……这还只是口头说说哦。医师大人,面对犯下同样滔天罪过的家伙,您却在后者面前选择了犹豫……我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我只希望,您,能现实一点,能多考虑他人的感受一点。”以墨显得十分伤心地摸了摸眼睛。
“欸……我……”莫名其妙落入下风的花茗开始自我检讨起来,有些自责地开口道,“或许……我会真的犹豫那么几秒中吧。毕竟我也是人,也会为情所扰,无法完美地贯彻医道……但大原则上,我不会出错的。”
尽管这么说,花茗心中还是感到有些愧疚。只要看到以墨的泪水,花茗无论如何也对她责怪不起来。
事实上,花茗还没有意识到话题已经被以墨跑偏。
“嗯。总之……我现在知道医生小姐不愿意做我的私人医生的原因了。相比于天下苍生,我果然是会被抛弃的那一个呢。”
“欸欸欸?”自然而然的,花茗将方才对以墨的愧疚带入到了这个话题中来,自己方才的行为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呢?虽然自己的初衷是好的,但任谁听到那么一大段话,都会觉得是在训诫自己吧……
况且,花茗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对医道的执着,也伤害过很多人。
“对不起。”怎么办,怎么感觉自己把对方抛弃了一样啊。“在少数人和多数人之间……我恐怕,会真的选择多少人吧。”
呆呆的花茗没有发现,以上她所说的话,实际上是有以墨刻意引导出来的。她自己从未有想过这种拿生命和生命比较的问题。
“好吧。医师小姐。是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了。”
“没……没关系。我说话不好听,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哦……等等。为了报答您,我这里有个东西给您。或许……对您会很有帮助的。”
“嗯?”花茗有些好奇地看向翻找着自己储物匣的黑发少女,她倒是不觉得收病人一点东西是什么坏事。
一来长期流浪她确实急缺资源,二来也能平衡一下患者的心理。毕竟,一直“欠”着别人可不好受,回赠一定东西,便算“两清”了。很正常。
“嗯。是这个了。”以墨从中拿出一只药葫芦,递给眼前红发的狐族医师小姐。“您看看,这个能不能对您起作用。”
“这个是……药酒?”花茗打开药葫芦的木塞子,顿时一股浓郁而奇异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木屋。细嗅着这诡异的芬芳,花茗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呆愣。
“「篡改时间」到!”原本性子安静的以墨忽然说。
也就是这一瞬间,那药葫芦中的酒水毫无缘由地冲出,喷了花茗一脸。
”唔……什么东西……以墨你……怎么回事……眼睛……好辣啊……脑袋……好疼……”花茗赶忙蹲下身子,用力揉摸着眼睛,同时葫芦也掉到了地上。
看着眼前蹲下身子无助地捂住双眼的红发狐娘,以墨坐在病床上,弯下腰来,捡起地上的药葫芦,将其中剩余的酒水倾倒在花茗的头顶。
两只竖起的狐耳瞬间变得湿漉漉的。
而那些粘上花茗皮肤的酒水,正从她的耳朵、眼眸、鼻孔、嘴巴乃至毛孔处钻入。
“让我猜猜,你会被篡改成什么程度呢?无私的医师小姐?”
因为神力被封印,所以此时的以墨也无法很好地掌控「神赐之酒」的具体效果。不过这正是以墨想要的——真·随机效果。
“这种意料之外的欢愉,才能引起咱的兴趣啊。”
看着眼前被酒水彻底淹没心智与灵魂的少女,以墨心情愉快地打了个响指。
花茗缓缓抬起脑袋来,那双鲜红色的双眼此时变得灰暗无神,然而在看到以墨的那一刹那又逐渐恢复了活力。
她歪了歪脑袋,然后跑过来将以墨紧紧地抱住,“母亲大人!”
“早上好啊……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以墨把玩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少女的乳鸽,不经意地问道。
“母亲大人居然忘记我的名字了吗?这使身为您最乖巧女儿的我很自责啊。母上,女儿的名字是花茗。当然,如果您不喜欢,也可以随意更改。”
“嗯,效果很好。”
“嗯?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的医术又有长进了。不错。”说着,又去摸了摸少女脑袋上那一对俏皮的晃个不停的狐耳。
“是的!母亲大人!因为您就是我不懈提高医术的唯一动力啊。这样我就可以追随您远行,替您疗治肉体与心灵上的伤害了。”
“很好,孩子。以后就作为我的专属医师存在吧。其他家伙什么的……不要管了,母上会吃醋的。”
“当然了,母亲大人。为了守护所珍视之人而倾尽毕生所学,这,就是我的「医道」。”花茗十分认真地说道。
“而我心中所珍视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个啊!”
“这一生,是因为能够成为您的女儿而幸福,是为了能够成为您一个人的医师而努力!”
“这就是我的,「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