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竟然会做饭。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食材,一下子做了四菜一汤。不仅有荤有素,还有凉有热。尝一下,满口生津。砂锅里的鱼汤,鲜美滑嫩,回味悠长。
姜薇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吃上正儿八经的饭菜了。
她抓起筷子,毫不客气的把菜都吃光。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面饼子,也被姜薇啃了三大张。最后还灌了一大碗鱼汤。
嗝儿……
撑着了。
姜薇挺着撑得滚圆的肚子,坐在椅子上都不想动了。
男子看看桌上的空盘子,哑然失笑。还好鱼汤剩了一些,他放下了筷子,盛了一碗鱼汤,慢悠悠的喝起来。
姜薇以为自己被嘲笑了,尴尬道:“咳,饿几天了。”
“嗯。”男子应一声,继续小口喝汤。
姜薇忍不住好奇,问:“你应该是已经辟谷,不需要吃饭了吧?”
“是的。”
“那为什么还要吃?”
“吃惯了。”
“……”姜薇苦笑。
这种事儿,倒也是常见。
有些修真者,即便是已经辟谷,却因为过惯了一日三餐的日子,故而仍然会保持着吃饭的习惯。即便不吃也不会觉得饿。
终于,男子喝完了汤,起身收拾碗筷。
姜薇觉得白吃白喝不干活很不合适,刚想起身客套一下,又想到自己被眼前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家伙给偷偷的睡了,还怀了他的孩子,登时又心安理得的不动弹了。
他欺负了自己,伺候自己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如今自己是个孕妇,怀的还是他的孩子!
见那男子去了厨房洗涮,姜薇这才起身,遛遛哒哒的出门转悠。
厨房里,男子刷着碗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姜薇胡吃海塞的样子,让男子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想起了一位故人。
收拾好厨房,男子出门,看到了院外树下的姜薇。
姜薇正站在坟丘的墓碑前发呆。
男子走了过去。
姜薇说:“这字……真好。”
字确实很好。
起初的时候,姜薇看到那几个字,只是觉得好看而已,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此时看得久了,竟是莫名其妙的能从字上感觉到一丝丝哀伤和绝望。
男子笑了一声,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类似炫耀的话:“我呢,人称‘书画双绝’。”
姜薇抬眼看向男子,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看过一些古代典籍。历史上,倒是有不少擅长书画的强者。可被人称为‘书画双绝’的男子……好像只有一个。”
“哦?哪个?”男子笑问。
“陈书画。”
男子乐了。“陈书画?我是姓陈,但不叫书画。”
“因为书画双绝,便有了‘陈书画’的称呼。久而久之,真名倒是被人忘了。”姜薇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史料记载,陈书画死在了他的妻子手中。”
男子皱了一下眉头,摇头笑道:“这样啊,我不是你说的那个陈书画。我没有死,更没有死在妻子手中。甚至……我还杀了我的妻子。”
“呃……”
男子神色淡然,走到墓碑旁边,抬手轻抚着墓碑,声音柔和,缓慢。“以前,我们很恩爱的。甚至还差点儿有了孩子。可惜,流产了……”说着,男子看了一眼姜薇的小腹,叹气道:“你要好好的养胎,不要冒险行事,以免出了岔子。”男子希望姜薇能吸取自己妻子的教训,不要害了孩子。
姜薇嘴角抽搐,心中顿时明悟。
据说,一些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轻易生育的修真者,为了要孩子,甚至会不择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借种生子、偷盗婴儿、使人代孕等等。
眼前这个男子……
孩子流产了,又亲手杀了妻子。
很可能是因为孩子流产了,才杀了妻子的。
精神一定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丧子之事,可能至今还是他心中难以磨灭的痛!
甚至也许这种“痛”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所以,他睡了我,让我怀了他的孩子……
姜薇觉得这么推理的话,很合理。
再看面前男子一脸和善的模样,姜薇心中又是暗惊。
听说,对于精神病患者而言,病症越严重,表面上看起来越平静。
这厮如此平静,恐怕精神状况很差,已经无药可治了……
一个修为高绝的精神病……
得小心应付。
万不能得罪了!
那样可就死的冤枉了。
姜薇心中想着,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你放心,孩子……我会养好的。”忽然又担心生了孩子之后,自己便没有了活着的必要,大概率会被杀掉,姜薇又补充道:“等孩子长大了,你教他修真,我洗衣服做饭……”
男子的视线落在墓碑上,听着姜薇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教他修真?
唔,是想让孩子拜我为师吗?
唉……
行吧。
我一身绝学,若是失传了,也是可惜。
想到此,男子点头,说道:“好。”
姜薇仍是担心,担心男子在敷衍,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孩子吃母乳的话,会更好一些。”
男子皱了一下眉头,他觉得跟一个女子聊这种话题,有点儿不雅。心说又不是我的孩子,哪怕是将来要拜我为师,吃不吃母乳的……也轮不到我操心吧?
所以,他沉默着,权当没听到。
姜薇慌了神。
以为男子的沉默代表了冷漠。
连母乳都不让喂,生了孩子直接过河拆桥吗?
这么没人性的?
好歹让出了月子呀!
姜薇心中凄苦,又不甘心的继续争取活下去的希望。“一般来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发育容易不健全。”
男子一怔,说道:“无妨,我就是母亲一个人养大的。”回想遥远的过往,记忆仿佛潮水涌来。男子惊讶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太久没有祭奠母亲了。不免又想到了母亲为了维持生计的疲于奔命,因为苦难而在深夜哭泣。再看姜薇一脸害怕的样子,以为姜薇是担心孩子不好养,随即叹气道:“放心,有我在,定然可保你们母子平安。”这倒不是说大话。毕竟,在这一片小天地中,他就是主宰。
听到男子如此认真的保证,姜薇心下稍安,更琢磨着以后要不要扮演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以求苟活于世——虽然“忍辱负重”了一些,但总好过被杀掉。只要留得青山在,以后再报仇就是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男子自是不知道姜薇心中如何的“忍辱负重”,他轻轻拍了拍墓碑,沉吟片刻,忽然皱眉,说道:“也许……我就是你说的陈书画。”
“啊?”神游天外的姜薇没有听清男子的话。
“当初我杀了妻子之后,便自困于此处。或许在旁人看来,我是死在了妻子之手吧。”男子感慨道:“不重要了,是不是你说的陈书画,都无所谓。”
“你为何自困于此?”姜薇小心的问着,心中却是感慨:竟然会自我封印,你这小子的精神状况是真的够呛呀。
“生亦无欢,死又不甘。”陈书画道:“便如此……耗着吧。”
“……”姜薇一时无语,心想能把“躺平”说的这么清新脱俗,还是有点儿想法的精神病患者呢。
说起来,被人睡了,怀了人孩子,还想着将来生出来孩子之后靠着洗衣做饭,甚至是陪睡而苟活……
自己这算不算也是躺平了呀?
确切的说,自己这不仅是躺平了,还叉开了腿……
想到此,姜薇顿时羞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恨自己修为太低,不能将这个欺负了自己的陈书画一巴掌给拍死。
相顾无言,十分尴尬。
为了好好活下去,姜薇不得不尝试着多跟陈书画聊一聊,以增进“感情”,减小被杀的概率。于是,姜薇打破了沉默,说道:“我叫姜薇,乃是尘宗弟子。”
陈书画应一声,没有自我介绍的兴趣。
他的沉默,让姜薇感觉很压抑。
犹豫了一下,姜薇又说道:“你知道尘宗吗?”
陈书画摇头。
“青云九宗之一,以前是很大的宗门,后来没落了。”姜薇说道:“青云九宗你也不知道吧?”
陈书画又一次摇头,这次却开口了。“说说。”毕竟,自我封印了太久,对于外面的世界,还是很好奇的。
姜薇刚想简单说说青云九宗,却又想起了被困在古井太墟内的周云泽和一条龙。
唉。
他们俩虽然不是很仗义,但是……
终归跟自己拜过堂。甚至,如果自己没有骗他们的话,也未必不是一门好亲事……
师尊说:“出了问题,不要推卸责任,要首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罗芸师姐说:“男子对你说那些龌龊言语,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不能全怪他们。”
姜薇觉得这些话虽然感觉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但又想不出反驳的言语,所以,应该就是对的。毕竟师尊和罗云师姐都很好,不会骗自己的。
掌门也说了,“要宽以待人”。
那可是元婴期的强者,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所以,要宽容。
心地善良的姜薇,实在是狠不下心来,竟是选择以德报怨,决定帮周云泽和一条龙一回。“我有两个……朋友,被困在了古井太墟之中,你能行行好,放了他们吗?”
陈书画看向姜薇,说道:“古井太墟?唔,你说的是我这个‘画外苍穹’的‘外阵’吗?”
“画外苍穹?”
陈书画微微一笑,问:“如何?”
“嗯?”
“名字取得如何?”
姜薇审视着陈书画的脸色,短暂的迟疑之后,竖起了大拇指,道:“好极了!不仅清新脱俗,又气质高雅,更有指点江山之妙,不失……”“不失”什么来着?当初师兄用来夸人名字的话,姜薇觉得极好。过去了太久,却是记不完整了。“不失为一个好名字!”如此说,是不是不合语法?管它呢!凑合着吧。
陈书画很满意的笑了笑,才说道:“此阵布局之初,我是可以看到外阵,并且控制外阵的。只是……也没啥看头。后来时间久了,我的修为退化的厉害,也就看不到外阵了。至于还能不能控制,倒是不清楚。”稍作沉吟,道:“可以试试看。”
姜薇满脸希冀的点头,见陈书画微微闭眼,便老老实实的保持安静。
片刻,陈书画睁开眼,摇头道:“不行了,外阵变化极大,无法掌控了。”
“呃,你不是说你是自困于此吗?”姜薇不明白。“我对阵法了解不多,但是……一般自我封印的阵法……没理由自己无法控制吧?而且好端端的,阵法怎么会变呢?”
“这画外苍穹,并不一般。”
“好吧。那……如何是好?”
“我想一想。”陈书画言毕,盘腿坐下,闭目静思。
姜薇瞅着陈书画,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这破阵,不该叫“画内苍穹”吗?
……
画外苍穹之外阵。
片刻之前。
古井之中的井水忽然溢了出来。
周云泽和一条龙都发现了这个变化,登时警惕了起来。
紧接着,风止,云静。
只有井水,汩汩外溢。
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那被井水浸泡的地上的野草,竟然渐渐的……
融化了。
好像是墨水被稀释。
溢出来的井水,也渐渐的变成了草绿色。
周云泽和一条龙惊诧的对视一眼,均是一脸的不知所措。
一条龙心中更是震惊。
他原本以为待古井内的井水冒上来的时候,便有机会找到破阵之法的。此时看来,自己明显是过于天真了。
眼下,该如何是好?
正茫然间,井水忽然又开始往后退,竟是逆势而回,重新流进了井中。
风继续吹,云继续动。
一切,又恢复如初。
就好似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
内阵。
一直过了很久。
陈书画终于睁开了眼睛,刚想说自己想到办法了,却看到姜薇竟然坐在草地上,靠着墓碑睡着了。
呵,倒是个绝色女子。
睡相也好看。
这般姿色,比之当年的她,说是平分秋色,大概也不过分吧。
稍有不同的是,这个叫姜薇的女子,气质上更温柔一些。自己没能脱困,却想着帮朋友逃离,明显也是心地善良的。而她……
想到亡妻当年的所作所为,陈书画喟然叹气。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狠下了心来偷袭她,应该很难杀了她,甚至还可能会被她杀了吧。如果她没有死,整个修真界,一定会因为她而生灵涂炭。
夫妻反目……
恐怕是这尘世间最可悲又可笑的事情了吧。
陈书画正感慨着,忽见姜薇那靠着墓碑的脑袋歪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撅着屁股,以脸着地的方式栽在了草地上。
“唔!”姜薇醒了过来,匆匆坐起。“噗!呸!”吐了一下嘴里的尘埃和草叶子,抬头看到陈书画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顿时尴尬不已。
陈书画微微笑着。
他觉得姜薇这孩子,挺可爱的。
看样子,应该不过十几岁吧。
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若是像之前那几个寻短见的妇人一般淹死了,倒是可惜了。
还有,太久不去过问画外苍穹的外阵,变化真是太大了。想来应该是有太多的人想要破阵了吧。漫长的岁月里,那些人虽然没能破阵,却使得外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竟然一分为二,导致原本的外阵成了“中阵”。
外阵之外,又多了一个外阵。而现在的外阵里的井,成了枯井——怪不得很久很久没遇到因为想不开而跳井的人了。
修真无奇事!
但外阵自我演变成阵中阵,当真是匪夷所思,需得好好研究一下才是。
另外,姜薇和她那两个朋友,又是如何进得外阵的?
他们的修为,不该能破了外阵呀。
哪怕是自己以前的鼎盛时期,一时半会儿的,也肯定是破不了如今的外阵的。
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最后,姜薇跳井的时候,她的两个朋友也在身边?
又为何不劝阻?
还是说……
皱了一下眉头,陈书画问:“外阵中的那两个男子,真是你的朋友?”
姜薇正在摘着脸上身上的草叶子,听到陈书画的问题,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质疑。琢磨着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苦笑一声,如实说道:“他们呀……是我前夫。”
陈书画愣了一下,竟是忍不住笑了。“如今的修真界,流行一妻多夫吗?”
“啊?嗐,当然不是。”姜薇讪道:“一个是前夫,一个是前前夫。”想到自己荒唐的婚姻,姜薇脸上尽是苦涩。
陈书画恍悟,再看姜薇神色凄苦,以为她两次遇人不淑,不免心生怜悯。
这女子,确实可怜。
如今要跟着自己一起困死在此地,更可怜。
想来,应该是被前夫们逼迫的无法,才寻了短见吧。
偏偏她又不忍心让前夫们死掉。
妇人之仁啊。
陈书画叹道:“你若是……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
姜薇一愣,慌忙说道:“别别别!不至于!他们……其实……也……也不是特别坏。”
陈书画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姜薇,摇摇头,道:“杀伐果断,才是修真者该有的品性。妇人之仁,最是可笑。”
姜薇苦着脸,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才丧气道:“算了吧,杀人……没必要的。他们也……没怎么欺负我。”
“行吧,此事……我也不好替你做主。”陈书画讪笑,顿了顿,又道:“我想到办法放他们出去了。”
“啊!怎么做?”
陈书画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时间过去太久了,大概是因为试图破阵的人太多,外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想要放你的两个前夫出去的话……只能破而后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