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之间，刘掌柜已经回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身着淡红色服饰侍女。
给侍女使了个眼色，刘掌柜道：“小姐，她叫柳儿，是最近招的婢女。平时手脚勤快，在泡茶上有些天赋。故今日让她来泡茶，顺带见见世面。”
柳儿曲蹲行礼，“见过小姐。”
云居雁随意答道：“野杂阁是刘掌柜主事，不必过问于我。”
被称为柳儿的少女上前，将手中茶具茶点放在桌上。又取过炉火上煮着的水，开始泡茶。
压力之下，其本青涩的手法更显笨拙，但云居雁等并不在意。
另一边，刘掌柜在若耶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开始闲谈：“小姐今日是要买什么？我先差人去备着。”
“暂时还没有想好，等会我自己去二楼看看。”
看向若耶，刘掌柜问：“若耶小姐呢？有什么需要的吗？”
若耶摇头，道：“我只是陪师姐而来。”
“那日后若耶小姐若有需要，还请不要忘了野杂阁。”
“不论是修士日用还是修行所需的物品，我们野杂阁几乎都能提供。不是自夸，放眼整个集市，我们野杂阁都是能排上号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若耶对此话题虽不感兴趣，却依旧应付道：“好。”
刘掌柜察觉了若耶的心不在焉，转移话题道：“这龙井是今年新茶里成色最好的一批。其大部分被吴州佛门之首，云门寺所采购，这是外界为数不多的流传之一。”
想起云居雁曾说，“云门寺经常买我家的茶水点心”，若耶问道：“云门寺的龙井，也是由野杂阁的提供么？”
刘掌柜道：“不是野杂阁，却也是云家的产业之一。”
原来云师姐和自己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因缘在其中吗？
若耶突然发现，自己与云居雁的关系比想象中更近，大致相当于世代交好、且距离很近的两个家族。
但这层关系的揭示并未拉进二人情感的距离。
反而令若耶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心理。
她拈起一块茶点，问：“这茶点呢？也什么特别的来历吗？”
言语间带上了无意识的倨傲。
一旁的柳儿双手一颤，差点弄翻了茶壶，如履薄冰道：“野杂阁各地的分店为了适应当地风土人情，会雇佣当地人制作糕点。”
“这些核桃酥是柳儿做的，如果不合小姐口味，还请小姐责罚。”
若耶发觉了言语中的不妥，补救道：“我从未见过这等糕点，所以随口一问。没想到野杂阁如此的别出心裁。”
言罢，若耶将核桃酥送至嘴前，浅尝道：“除了核桃红枣，还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不知这是什么？”
舒了一口气，柳儿将茶分别送至若耶等人前，解释道：“是猪油。所以吃着容易腻，还请配着茶吃。”
云居雁听了心里一惊。
她乃即兴而来，并未提前支会若耶的僧人出身，这下坏事了。
佛家戒律是不能食用荤腥的，猪油也在其中。
正犹豫时，若耶将核桃酥递至她口前，道：“核桃酥味道不错，师姐你也尝尝。”
压下心底疑惑，云居雁吃下若耶手中剩下的核桃酥，道：“从未听说师妹喜欢核桃酥。”
若耶答道：“野杂阁和光同尘，我自然也要入乡随俗。”
取出手绢为若耶擦去手上油渍，云居雁说：“单吃起来确实有些腻。要不这样吧，我和刘掌柜去取些干果。”
“那就劳烦师姐和刘掌柜了。”
二人走后，若耶道：“柳儿……柳儿姐姐，你也坐下喝茶，陪我说说话吧。”
柳儿道谢后坐在若耶右侧，正面云居雁的位置。
为柳儿倒上一杯茶，若耶道：“我观柳儿姐姐不似有修为在身，怎么会来这里？”
并不避讳，其答曰：“祖辈以卖糕点为生，而后经营惨淡，幸亏野杂阁搜寻会做传统糕点的人，这才挺过一劫。”
“根骨测试呢？柳儿姐姐可曾想过走上修行之路。”
柳儿羡艳道：“对于小姐这样的天骄而言，修行自然不是难事。但对于我这样没有资质的凡人来说……”
“姐姐言重了。”若耶又为柳儿续上一杯，道，“即便仙佛，也是由有情众生修行而来，哪有那么大的差别呢？”
不待柳儿答话，若耶继续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只见着修士和百姓的殊别，则是自迷本心。”
说到此处，若耶心里有所明悟，进一步道：“存养其志，葆养其心。一切万法不离自性。”
柳儿请益：“如何是本心自性？”
若耶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若耶取过盖碗，将白瓷碗盖轻压，青绿茶水自然汩至盖上，应然生趣。“姐姐你看这茶如何？”
“凡品龙井已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茶，更不用说这灵气滋养的灵茶。”
“是啊，好茶。”若耶道，“虽不能助人踏上修行，却也有益身心。”
推辞了若耶的倒茶，柳儿说：“小姐请喝茶吧，不然就要凉了。”
“姐姐说的是，再好的茶也是拿来喝的。”
若耶话锋一转，“柳儿姐姐泡的茶别有风味。”
“小姐赞缪了，我学茶道才一月有馀。”
刘掌柜从假山后显出身来，道：“若耶小姐，云小姐在二楼选东西，托我先携干果过来。”
“刘掌柜快快请坐，我与柳儿姐姐正说到下次再来喝茶呢。”
柳儿起身倒茶，却被刘掌柜制止。
“你坐，我自己来就好。”
抓起干果，若耶道：“刘掌柜能否跟我说说师姐的事？”
“自然可以，若耶小姐想知道什么呢？”
“和刘掌柜您有关的吧。”
刘掌柜笑道：“好。让我想想从哪说起。”
“我和小姐是五年前来黔明的。家主不放心小姐独自在外，故让我一道前来。说起来，这里的景致还是我一手布置的。”
接着，刘掌柜说了些关于益州的见闻。
云居雁很回来了。待饮完壶中茶，她道：“师妹休息好了么？若是好了，我们便回黔明吧。”
若耶点头答应。
送二人离去后，柳儿开始收拾器具。
刘掌柜则收拾笑容，严肃道：“刚才那位小姐吃不得荤腥。”
啪！
茶具摔落在地，裂成几瓣。
怪不得云小姐和刘掌柜中途去拿了干果。
顾不得收拾，她立刻跪地请罪，面若死灰：“是柳儿的疏忽，请大人责罚。”
明面上，黔明禁止修士欺压凡人。
但尚有政策下有对策，让人不敢声张的方法很多，毁尸灭迹的方法也很多。
甚至不用修士自己动手，自有人为了讨好他而主动帮忙。讨好者为了不落把柄，往往会雇佣凡人进行报复。
这样一来，黔明的法令就很难实行了。
因为修士于宗门管理，凡人于国王管理，二者合作而又相互防备。
面对凡人间的事务，宗门不好插手；面对背后有修士的案件，国王也不愿深究。
一来二去，很多案子便成为了悬案。
没有理会柳儿，刘掌柜道：“若耶小姐没有深究。”
柳儿赶忙道谢，“谢小姐大德，谢小姐大德。”
刘掌柜又道：“日后你不用为野杂阁制作糕点了。”
原来是还逃不掉吗？
心中惶恐，柳儿却只能叩首：“谢小姐大德，谢小姐大德……”
“起来吧。”刘掌柜道。“你以后专门负责若耶小姐的茶水茶点，记得别再犯了小姐的忌口。”
柳儿依旧长跪不起。
见其如此，刘掌柜心底摇头，转身离去道：“等会去库房取套新的茶器，免得下次小姐来时落得慌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