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逛了会儿其他区域,若耶二人往长老处领取基础冥想法。
长老问道:“选到心仪的功法了吗?”
二人齐齐摇头。
“这免费的两次机会能一直留存,你们可以日后再用。”
沈月萌道:“多谢长老提醒。我方才见里面有收费书籍,请问是怎么回事?”
长老眼睛一瞪,“你们没读规章?”
二人齐齐点头。
长老捋须,“那部分书籍或是黔明独有,或是长老自创,或是从其他宗门够得的珍本。
“所以天一阁对这部分的书籍借阅,会收取一定费用。你们免费次数,则是宗门给予新弟子的福利。”
闻长老言,若耶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意思就是说,其他部分都可随意借阅?”
“除非申请,一次借阅不可超过五本。”长老提醒道。
“嗯嗯。”若耶点头,问,“请问长老有见到我们一起来的弟子吗?”
“那两个女娃已经走了。你们也快走吧,这会人多,别老杵在这。”
说着,长老将两本《基础冥想法》递给若耶。
出了天一阁,沈月萌道:“若耶,你从什么时候识繁体的?”
云门寺与黔明宗不同,其弟子不是从俗家招收,而是由其他寺院荐举而来。
换言之,大伙都是有基础的,所以云门寺内不使用简体。
若耶答道:“自识字起,我便习的繁体字,简体字的认读反倒是障碍。”
沈月萌闻言,感慨道:
“我从爹爹那学了些繁体,还以为能在黔明占得些先机。刚才读书,许多字不认得,才发现自己功底根本不过关。”
若耶宽慰道:“不用担心,过些时日就识得了。”
“确实如此。”沈月萌长叹一口气。
想起前夜悲伤,希望有人陪伴着自己的心理,若耶由己推人。素手拉住月萌柔荑,道:“不用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被拉住手,沈月萌有些诧异,心想:“难道我看走眼了?”
在她的观察里,若耶言语虽然周到,实则对周围人冷清,保有一定距离。
这突入其来的亲切打乱了沈月萌的计划。
她是来兴师问罪的,质询若耶为何爽约——那信她看了,明显是套话。
但现在承了好意,怎么还好反诘对方呢?
无语中前行。
沈月萌望着二人的影子:双手虽牵连在一起,步调却明显不齐。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若耶,那日宴请,你怎么不来了呢?”
声音很轻,有些幽怨,像是暗述忧愁。
“我,我……”
我怕去了之后,我们间的关系就不会平等,不会像现在那么和谐。
若耶准备说出腹稿,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嗓子眼。
顺着沈月萌目光,她也见了影子。
连两个影子都不能和谐,何论两个人呢?
那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是否该找个借口遮掩过去,比如临时有事,但当初为什么不写明呢?
或者半真半假地说,因为自己不喜欢那种吵闹的氛围。
不,或许不是不喜欢。
而是害怕见到那样的离别,那离别会戳到我的痛处,让我想起被逐出云门的事实。
还是说,我在嫉妒?
别人父母惜护子女,我却接二连三地被抛弃。
由于昨夜的影响,若耶心绪正处于敏感时期。
如今稍有触动,便无止境地散发,合理不合理的想法一齐涌上,奔向某个摧毁一切的方向。
纷乱的思绪令若耶无暇顾他。
想放开沈月萌的手,想逃遁到无人之境。
——却被拉住了。
力气不大,稍微用力便能挣脱开。
但若耶停了下下来。
不知如何回应,若耶保持着背对沈月萌的姿势。
在良久沉默后,沈月萌开始抒发最后的臆气。
声音不冽,却透出坚定:
“爹爹让我不要问。
“但我气不过。
“爹娘那样请求。
“我也做好了准备。
“你为什么中途易辙了呢?!”
准备,什么准备?
与世俗王国一样,修士界也有幕僚制度。
沈月萌所说,不外乎此。
许多财力欠缺、天赋不够的修士,会投入大家族的门下,成为其僚属。
考入宗门后设宴,邀请宗门长老、或有天赋的弟子,由此攀上关系,再顺势成为其幕僚,是修士界的不必言说规则。
即便没有成为其僚属,那也打上了标签,表明二人是一个派系。
这潜规则是许多话本中,反派有一堆“狗腿子”的现实原型。
话本中的狗腿子们头脑简单,常自恃身份作些得罪人的举动,待被主角教训后又带出更大的反派。
但在现实中,擅自行动的僚属早就被开除了。能如此行为的,无一不是受了幕后之人的指使。
身体颤抖,若耶没有反驳。
不希望沈月萌成为附庸是事实,但爽约也是事实。
她想起了几句诗:“约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忽悔遁而有他。”
这是屈原在《离骚》中所写的句子,用于斥责楚王的翻覆无常。
此时此刻,若耶感觉自己便是这楚王,而沈月萌,便是这文辞激烈的屈原。
到底是性子软弱,加上经验不足。若换个人,比如云居雁,势必喝骂回去:
“当日缘由信中已经言明,乃是心系令尊令堂行程。如今你怎么还颠倒黑白,倒打我一耙?”
但若耶只想到了自己违约,低声下气地说:
“对不起……”
幸亏沈月萌本性不坏,感到若耶强烈不安后心底生悔恨。
她松开若耶的手,说道:
“我也有错。”
没有回身,若耶将手抬至胸前,注视着手掌,握拳又张开。
刚才沈月萌手上的力气从没变过,处于稍用力就能挣脱的范围。
“她一直顾及着我。”
得出这个结论的若耶心里一暖。
沈月萌见若耶动作,以为是自己太用力。
忙行至若耶身前,半蹲下,以手轻托若耶柔荑,问道:“刚才弄疼你了吗?”
并如母亲那般口中轻轻吹气,试图缓解若耶疼痛。
若耶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
这加深了沈月萌的误解,她道:
“是我太鲁莽了,没有顾及若耶的感受。”
“我保证。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有些语无伦次。
沈月萌抬头问道:“可以原谅我吗?”
若耶闻言回首,于是二人目光对上。
“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这是曾经读《西厢》时,若耶一直不解的唱词。
但此时透过月萌眸子,若耶知晓了:那话里描述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若耶思绪万千,想说的很多很多。
但此时长篇大论未免太煞风情,便道:
“我可是修士,怎么会被你弄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