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房檐,雨就噼噼啪啪地落下了。
若耶将钥匙开门,唤道:“白狗?师姐?若耶回来了。”
无人回应,屋里屋外只有无尽雨声。
“还在药峰么?”若耶喃喃。
今日她要出门,白狗便交给了云居雁照顾。
正式四下无人时候,若耶心底孤寂又升腾起来。
她回忆起同二师父习词的情景:
习静问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若耶,你觉得这寻寻觅觅是怎么个寻法?”
若耶起身而行,左顾右盼,低头而叹。
这样似乎差些什么。
若耶坐回后再起。这次她没有寻觅,转为踽踽(举音)而行,终在窗边眺望。
这样还是不对。
又坐回原位。若耶脱下僧帽,以木梳理发。此时她的头发堪至颈项。梳了二三次后,若耶答:
“弟子不会。”
习静点评:“你从实有过度到假有,这很不错。但后边的二句,却未演绎出来。”
“那如何的好?”若耶请益。
习静含笑:“我也不会。”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若耶吟着,走回自己房间。
“怎么会想起这句呢?”若耶自问,“如今雨声哗然、万木簌簌,可不是冷冷清清的设色。”
梳妆台前把玩着碧岩玉佩,若耶构思着易安居士的《声声慢》。
又将小窗轻推,若耶自缝隙中眺望。
近处花旋叶落,骤雨摧折了亭中草木;远处翠山如墨,不见山形,只有一片连绵的山影。
凉风冷雨顺着窗缝进来,打湿袖口前襟。
还有面上,也有碎碎寒意。
关了窗,她往书房行去。
取毛笔出来,用雨水沾湿,若耶将笔尖的无根水点蘸在砚台上。水出的不多,仅薄薄的一层。
但已经够用了。她行笔喜欢浓墨,又对润墨的渗化掌握不好,所以研磨时用水偏少。
书房里的墨块是矩形的长条。这样的墨,是用来推的。
二手拇指抵墨背,食指按在正面,中指分别搭在左右两侧,再将墨块前端搭在砚台水上,即可开始推磨。
除了这种方形的,常见还有一种柱形的墨块。那种是用画圈的方式来磨。
趁着研墨功夫,若耶整理心境,为作诗准备。
大约一刻钟,砚台中间已堆积了一层稠墨。若耶将墨尖抵上去,轻提时感到一阵粘粘之感,这样的墨便是磨好。
取弃置的宣纸擦干净墨块,若耶往门口听雨。
她直吟道:“小楼听雨寒。”
这句平声结尾,适合做偶数句,或是第一句。
寒属寒韵,在“平水韵”中属平声十四部。其馀各句用韵,也需得这一韵部之字。
“寒、看、难、安、欢、残、宽……”若耶默数着该部之字。
对于读书人而言,背韵书乃是基本功。
拿科举为例,其中便有一题,要求写五言六韵,共十二句的排律。
其写作过程中不许翻看韵书,同时出韵即不及格。
曾有个名高心夔(葵音)的考生,一生两次殿试,两次作诗一题皆需使用“十三元”这一韵。
但他两次都因写错而出韵,成绩位列四等,便有人做事调侃,道“平生双四等,该死十三元”。
“如何续这一句好呢?”若耶自问。
她行至书房,将之写在在宣纸中部,犹豫片刻后,在其前写道“独坐黔明里”。
第一句表方位,第二句表事件,乃是作诗常用之法,交代事件的起因。
三四句顺承,写些景色,用作点缀。这个地方需要用对偶的手法。
写什么呢?若耶思着,在前后句写下“叶落”“花残”二字。
接下来就是修饰、扩写二词组。
“惊风掣叶落,这句如何呢?”
“不可,掣叶落三字均是仄声,三仄尾多是古诗使用,格律诗中罕见。”
若耶将“掣”字上划一横线,其下写一“摧”字。
“惊风摧叶落。”若耶吟着,说道,“差些韵味。惊风二字也不好对。”
先写五六句吧。
常用的诗法,比如“起承转合”,这第五六句承担转的作用,用来改变情感,或是句式,起到波折的效果,同时为结句铺垫,。
以此诗为例,“小楼|听|雨寒”这样“二一二”的停顿已有三句,后面可以换个句式。
比如“二二一”。
持着这个想法,若耶写下笔写道,“人迹XX渺,山形薄暮宽”
尾联的六七句是“合”,或是抒发胸臆,或是评点古人,需总该前言。
在首联平铺,颔联顺承,颈联波折的基础上,后浪追著前浪,达到钱塘江潮般,浪浪堆更高的效果。
“前面写了花叶人山楼,此处还能写些甚么?”若耶自问。
“安,改前基调,虽景色惨淡,我心却是安然。往个如如不动上靠。”
“冠,写衣物服饰,从侧点染个情感?那么是悲是喜呢?”
“观、看,前写听雨,后写个不忍看,似乎也行。”
“湍,写个见不着的虚景,想象落雨河川的景象。”
“这些哪个好呢?”
若耶搁笔,体会着自己心境。
袖口胸前处的衣裳,虽然还是湿润,却已被身体焐热了。
书房的窗子有些松了,被风吹得摇晃,嘭嘭作响。
雨水激起泥土,房里除了熏香,还是夹杂淡淡的尘土气。
四周环顾。书架,上面有些经史子集。椅子,偶尔云师姐会坐在那看书。花架,上面有盆兰草。
还有面前的书桌,笔架搁在左边。它原在右边,是云师姐为方便我改的位置。
这书房各处都有着云居雁的痕迹。
左手捻着纸边,若耶神游天外,忘了作诗一事。
“师姐在干什么呢,衣裳打湿没有?”不经意间,她忘记云居雁可用灵气护身的事实。
若耶右手托腮,心底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是忧愁渐上心头,似这天外云翳。
“愁云”,这二字出现在若耶心间,她道:“愁云二字何如?”
试着填入诗中,“人迹愁云渺,山形薄暮宽”。
愁云、薄暮,对得不工。
若耶将又其改做“稠云”。
由此启发,她在四句中以雷声对风急。
同时结句也好写了,“嗟我怀人”,这末句便用“观、看”罢。
最初的计较里,若耶本对这二字兴致不高,现在却是水到渠成地择取了它们。这也是写诗的乐趣之一。
若耶再次提笔添字,至此诗已经差不多了:
独坐黔明里,小楼听雨寒。
风高旋叶落,雷殷悼花残。
人迹稠云渺,山形薄暮宽。
所思归也未,寻觅候门看。
平心而论,这诗的结句差了气候,若耶倒是满意,毕竟时我手写我口,由其性灵淌出。
洗过笔砚,若耶如诗中所写,在堂屋等着云居雁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