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就是八月底，若耶、龙苗苗、沈月萌一齐到了十里河滩。
天气灰蒙，河上生烟，水比平常快些，挟了泥沙而显得浑浊。水草已看不见，倒是有许多树枝顺流而下。
夹道树木种类颇多，一路过来，已见著桃树、梨树、杨梅树、李子树、石榴树等果树，还有桂花、夹竹桃、海棠、山茶等花木。
桂花被雨打落不少，点点坠于道上石板。依着品种不同，地上桂花颜色略有差别：丹红、洁白、淡黄、暗黄，还有枯谢后的浅黑色。
木樨点点，就着昨夜的粼粼水迹，一时让人感觉行在水上，有“满船清梦压星河”的错觉。
浓郁桂香经雨，已是洗了铅华，去除腻味，存留着最精粹、最沁人心脾的幽香。
与河畔人为栽种的树木不同，远山之树乃是自然生长。
松树、柏树居多，常有绿萝什么的绕树而上，又长长地垂下，似何边柳般迎风招展。
沈月萌问，“我们是沿着河走，还是挨着山行？”
十里河滩主要有两路，一条在是河边，另一条在山脚。二边风景不同，其间隔着花木，部分地方有农田，偶有小路相连。
龙苗苗道：“去时沿河，归时走另一条。”
跨过桥，由官道行至小径后，白狗已开心得不得了，前前后后围着三人跑着。
“陪我到黔明后，她还是第一次出来。”龙苗苗解释说。
沈月萌说：“昨夜突然大雨，我还担心今天会下雨呢。”
龙苗苗扯下片树叶，连带着树枝摇晃，木叶上的积水纷纷滑落，滴在她身上。
她身旁的若耶淋了不少，甚至有些坠入了领口，“呀！”地惊叫出声。
白狗遭水，往前跑不见了踪影。
只有临近河、离苗苗最远的沈月萌躲过一劫，感叹道：“早苗你啊……”
龙苗苗当然是故意地，她卖弄着前二日学的诗词：“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若耶问龙苗苗，“你作诗有头绪了吗？”
“哪有那么快，当然要各处格物，才能致知。待胸有成竹之后，才能做出好诗。”
沈月萌调侃，“早苗，你说话怎习得了李安东的性子，莫不是见贤思齐焉？”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若耶也插上一嘴，“早苗真乃改头换面了也。”
“那是自然，我岂不思进取之辈。”
沈月萌嗤笑出声，“确实是改头换面。”
闻此言，龙苗苗大抵猜到，“改头换面”不是什么好词，便调笑说：“没想到若耶你小心思那么多。”
“哼哼。”若耶轻笑。
白狗从一旁的树丛里钻出来，抖擞身子，将身上水珠甩得到处都是，尤以苗苗受的最多。
龙苗苗拍狗子头，“笨狗笨狗，你怎么这样。”
白狗甩头避开，张口作咬势。
“因为你刚才摘树叶吧。”若耶道。这些天下午与白狗待在一起，她多少知道了白狗的性子。
见一人一犬玩得开心，沈月萌揽裙蹲下，试探着抚摸白狗，问：“它叫什么名字？”
如当初介绍给若耶一般，龙苗苗向沈月萌介绍了白狗。
但白狗不领情，躲开月萌素手，跑到早苗身侧。
步道狭窄，三人并行已是极限，若耶与月萌便落后些，为白狗与早苗让出位置。
隔着很远就听到了水声，并非奔雷般的瀑布声响，而是沥沥不断，有若回声、波纹般前后相续。
三人绕过一弯，终于看清这河流样貌，是一截支流分叉：
河畔特意立了嶙峋怪石，在上刻“險石灘”三字，并用绿色设色，石碑下种有一圈兰花。
河面左高右低，有三尺左右落差。分隔处立了数块巨石，绵延着跨过河面——这常被称为百步桥。右边河床参差，能见到露出的岩石，也有不知深浅的漩涡。
雨后涨水，又掺泥沙，故百步桥左右皆是黄色，唯有水流蹿下，打石激荡处不同，似炮仗炸起的飞溅积雪。
白狗身为先锋，首个跳上百步桥，轻盈似鹿般，一跃、二跃地向前。
它很快到了河中，并回首几声犬吠。
水声很大，白狗声音若隐若现，龙苗苗也扯开嗓子道：“我先过去了，你们慢慢来。”
不待回应，龙苗苗追逐了去。
若耶以灵气传声，“月萌，你先走吧。我在后边护着你。”
“谢谢。”沈月萌不推辞，将裙裾稍微上提，单脚跨到石块上。
她低头看河。
根本看不清石块底的情况，至于河面只差一指节，便与石顶齐平了。
水流不息地冲来，被石块处分开，形成些回流与小旋，在后来之水的推动下，以更快速度穿过石块间空隙。
她回首看。
若耶的目光在她身上，嘴唇微抿，看她回头则露出笑容。
“我走了。”沈月萌道。
杂着水声，她怀疑根本若耶听不到言语。
但还是向前，修行之路漫漫，比这凶险的更有大把，若连这都畏了，如何在天地立足呢。
秉着诸如此类的心思，沈月萌踏出后半步，完完全全站立在了石上。
前面这块石头，比脚下的低些。
沈月萌观察着，试探性踏出脚步，踩定后另一之脚踩跟上。
若耶呢？
再次回首，若耶还在岸上，她温和的笑意令沈月萌如沐春风。
继续前进吧，月萌收了杂念，步步为营，到达河中。
此时已没了回头路，她却胆大不少，一步走一块石。同时心底明悟：“这些路都是早苗走过的，若是有危险，她自然会告之。”
但也不能松懈，前人的指示，最多算是路标，标志些方位信息。
走路的人才是自己，哪怕知晓了方位，也需自己亲历了来。
终于踏过百步桥，白狗与龙苗苗已在前面亭中坐下，朝这边招手。
沈月萌没有跟上前去，而是回首查看若耶状况：她也快到了，与自己仅隔一块石头。
赶忙让开位置，并伸手去接。
看着若耶面上诧异，沈月萌笑以还之，将手更往前伸。
手搭了上来，沈月萌感到是似水的柔和与冰凉。
先前在天一阁时，二人虽也牵手，但各有心事，完全没注意这些。
若耶感受到拉力，顺势一跳，稳稳当当落在月萌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