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最多的地方?
若耶一直没理解这话意思,直到她随着居雁绕到山阴,看到两山之间,有氤氲水雾,下是一片碧绿水面。
“这儿怎么有湖?!”
黔明地势是西高东低的,从扶风山到桂苑再到药石峰,若耶一直走的上坡路。
也是说,这湖是悬在山腰的。
云居雁不答,只是问,“想往下游走,还是往上游走?”
若耶观察湖面,水流乃是自北流向西南。
“我们所在这山,便是分水岭。”
往下游看,夹岸是苍苍群山,偶尔有几点红黄色山林,除岸边步道别无路径。
上游是能见到的也不多,透过树丛,有几个飞檐若隐若现。
她断决道,“往上游吧。”
“好。”云居雁应着,开始引路。
她介绍说,“从这往下游去,常被我们,不,被药石峰弟子称为铅山。”
“主要是弟子们炼药、炼丹的地方,以及储存原料、丹药几个大仓库。还有些水生药材。”
“往上走的话,是弟子生活的地方。”
脚下这条,是条丈宽的石板路。灰色石板铺得很密,其空隙堪堪能插入指甲的样子。
若耶她们右侧是山,有时是石壁,有时是土坡,上边生着遒劲的古松,以及些不知名的杂草。
左侧是岸,稀疏地植着垂柳。能无遮掩地看见湖面映着青天,白云遮着远山。
是一面开阔宁静的景况。
自来到益州,若耶就未见过平地。
仿佛,不,事实也是:每一步都是山,每一眼都是树。
虽然清新,但总觉得逼仄。
难怪前人写过“居山四望阻,风云竟朝夕”的诗句。
仅靠目测,这段湖宽在百丈左右。
已许久没见如此宽的河流了。
心境也不由地开阔起来。
若耶行至湖畔,低头看水。岸堤是特意整理过的,也是石块垒砌。
此处离水面只在两尺多些。
远处还有几级阶梯,最低处高水面仅一尺,旁边停泊着装饰小船。
“这真是自然形成的么?”
若耶喃喃出声。
云居雁听了轻笑,“当然不是自然的。这是水库,下游处有水坝。”
“对于修士而言,携泰山而超北海可不是传说而已。”
是这样么?
眼前的景色突然有些矫揉造作,不似先前。
突如其来的落差让若耶有些失落。
她分析自己的心理。
怎么会如此呢?因为眼前景是人为,而非自然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理呢?
若耶有些不解。
佛家可是没这种观念的,追求自然乃是道家的理想。
假如儒家呢,会如何看待这水坝。
首先,造堤坝乃劳民伤财。
不对,是修士建的,代价低许多。
它利于防洪、防旱,乃是个好事业。还助于水生药材的培养。
拍拍脸,若耶道,“怎么陷入这利益的计较了呢?”
“明明是来看药石峰情况的。”
云居雁问,“师妹是在想什么?不如说给我听听。”
若耶收回目光,看向居雁道,“关于‘自然’与‘人为’,我刚才有些了感触……”
“师妹真是修道的好苗子呢,”云居雁道,“总能想到义理层面的东西。”
若耶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学诗习惯了。难免事无巨细地悉究本末。”
“因为这个,我还被有谅师父讲过很多次没悟性。他总说禅法不是思虑出来的,而是要靠悟。”
云居雁精准地把握到了重点,“无一字无来历,师妹是学习的是杜诗?”
“啊?”若耶顿了会才反应过来,“是的。先前李师教我们杜诗。”
“确实是李师的风格。”云居雁附和,又问,
“师妹不是因顿悟法入道的吗?有谅禅师为什么还讲你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正好走到一石椅,若耶拭后过坐下。
“不离文字,教外别传。师姐知道这句话吧。”
“听过,似乎是禅宗宗旨。”
“问题就出在这儿。我是因‘芥子纳须弥’一句初悟的,后面的路径也都有这影子。”
“怎么说?”云居雁轻道,推动着话题继续。
若耶例例道来,“以前有一文人问禅师,‘芥子如何纳得须弥’。那禅师反问他,‘你读的万卷书藏在何处?’”
“和那文人一样,我也由此得悟。
“知晓芥子收纳的须弥,不是实有的须弥大山,而是山的理念。
“就像我们读书破万卷,那万卷书是我们的身外物,其中义理却能为人所理解记诵。
“因着这个,我对文字义理的依赖更胜从前,达不到离文字的境界。
“顿悟法的修行也迟迟不能进入下一境界。”
云居雁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不能说没有。我知道下一层实现是‘不思量,不分别’,但不知道应该如何到达。”
就像知道什么样的诗是好诗,却不知道该怎么写出那样诗。
若耶神情肉眼可见的萎靡。
云居雁安慰道,“没事的,未来还很长。”
“是啊,有大把的时间摸索境界。”若耶道,“但我在黔明只能待三年。”
“如果三年后,还不能回到云门,我应该去哪儿呢?”
这话是不好接的,云居雁也就静静地陪着若耶。
秋风吹来,在湖面吹起褶皱。
又几缕斜阳,将波纹映着生辉,一片迷离的闪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如此场景,带着淡淡的悲戚。
若耶心底沉静下来。
百无聊赖,这湖是自然是人为,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什么呢?
若耶自答,是我不开心。
淡淡的愁绪仿若窗纱,将义理什么,文字什么,风月什么,全隔在窗外。
唯自己一人枯坐。
多么的可笑呵,我为着离开云门而悲凄,这痛苦却是眼下安慰我的良药。
苦行。
不知怎么,若耶想起这二字来。
她忽然理解了头陀僧。
为着痛苦是共通的,痛苦是可以慰藉悲伤的。
要不要试试煅体?
若耶被自己突然出现的念头吓了一跳。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想法,仿佛被人操纵一般。
摒除杂念,欲继续进入方才的状态,却已是心境不再了。
“那就这样吧。”若耶站立起身。
“师妹整理好心绪了?”一旁的云居雁也整理裙子起身。
今日领若耶参观,她便穿的常服。
“啊,师姐!”
若耶才想起来自己把云居雁晾在一边。
赶忙道歉,“是若耶太自我了,一时没有顾道师姐。”
云居雁伸手,摘掉若耶发上的树叶,这是刚才落上去的。
她道:“能这样随时随地的忘我,师妹真的很适合禅修。况且……”
说一半就不说了,若耶心急道,“况且什么?”
“况且师妹如此可爱,又与这渌水青山神气合一,我不忍心打扰呢。”
这话煞是俏皮,又多调笑意味,乃是云居雁仿的侍女语气。
若耶听了又羞又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