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朴，这词在若耶的印象中，朴是较重要的那个。
比若这儿的对歌，予人以原始的感觉：对歌使用一个简单调子，唱歌人们还不断重复，听着总觉得单调。
除了旋律节奏，各人唱的音节有所差异，大抵是不同的歌词。
在歌词中的固定位置，常有“啊”“呀”“撒”“塞”等的衬音。
同时，每段歌词的字数大致是差不多的，至于是否完全相等，但若耶就不清楚了，她还听不懂这儿的方言。
对歌形式简单极了，足以与佛家诵经相比。
但诵经是为了息止杂念，特意用的简单节奏，但对歌这样，就是音律不完善时期的特点遗存了。
这是若耶觉得原始的因缘之一。
从组织方式上看，这样的男女混合，也似礼仪不兴的未开化阶段。彼此间并为意识到男女的差异。
不对，是意识到了的。
只是他们不将求爱？还是该用其他什么词呢，当做一件避讳的事情。
相较之下，吴州地区对此的避讳，更多是受了儒家的影响。
若耶思考着，想起了荀子的话。
“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
这话用于解释当下情景，乃是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不拘外物，彼此进行着拙朴的交流，恰是人之本性，故这乐融融的景象能吸引异地游人旅客。
那么，这样的情景，能否算是“不思量，不分别”的禅境呢？
若耶依旧陷入义理之境。
“他们现在唱的是六口茶。一个年轻小伙追求姑娘的故事。”云居雁听歌，向若耶介绍。
“嗯？大致是什么样的呢？”若耶问。
她读过的话本里，讲爱情的不少，其中印象最深是《西厢记》。
《西厢》里边一见钟情、英雄救美、棒打鸳鸯，历经曲折后修成正果的构架，真的经典极了。
其中配角，如侍女红娘，也是十分典型。
她为张珙崔莺莺牵线搭桥、顶撞崔母的桥段特妙。“红娘”还因此成了媒人的代称。
还有经典句子：“愿普天下有情的终成了眷属”。
上面这些，都是若耶喜爱《西厢》的理由。
至于若耶为什么能在寺中看到这书，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她常托二师父习静带些通俗故事。
习静为什么会买《西厢》？大师父有谅不管吗？爱情故事怎么能进入寺院呢？
这就是僧俗的一些观念差异了。
在僧人中，常有拿类似作品来参禅的。就曾有寺院墙壁挂《西厢》插画，参悟“临去秋波那一转”。
还有法师以小艳诗讲法。
比如法演禅师，举“一段风光画不成，洞房深处畅抒情。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
圆悟克勤，对，就是那个做了《碧岩录》的圆悟克勤，也以小艳诗回应：
“金鸭香销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类似这些，便是习静、有谅二禅师，允许若耶读爱情故事的缘由。
当然，若耶是没有深想这些的，不过以为是二人的宠溺。
云居雁开始讲解那“六口茶”的剧情。
为着应景，她是吴侬软语唱的：
“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塞，在家不在家？
“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赛，已经八十八。
“喝你二口茶呀，问你二句话：你的那个哥嫂赛，在家不在家？
“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哥嫂赛，已经分了家。”
唱完此四句，云居雁停止了唱腔，道：
“后面的就形式调子都一样，不过改了问的问题。
“第三问姐姐，答已经出了嫁。
“第四问妹妹，答已经上学哒。
“第五问弟弟，答还是个奶娃娃。
“第六问眼前这妹子有多大，答今年一十八。”
原来是这样一故事。
男子喝茶，与店家女儿看对眼了，便问询家中情况，看看是否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二者便一问一答，展示出一个追求试探的过程。
放在吴文化的背景中，着实有些轻佻了。
若耶道：“师姐唱的很好听，不过这歌还是听不懂的时候最有意思。”
“哈哈。”云居雁笑着，打了个圆场，防止若耶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
“确实这样，用西南官话唱出来，要有气势许多，热烈许多。”
转了几个弯后，云居雁在一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我在檀山的住所，稍有些逼仄。”
进入中有堂屋，只见里边一方桌两椅子，桌下些有个火塘，里面插了把火钳，积了许多木灰。
靠右边墙的位置，有个空书架，它旁还有一小箱木炭。
“先坐会吧。好久没来了，让这房子通通气。”
云居雁拭了桌椅，从储物法宝中拿出些饮水点心，招呼若耶坐下后，推开二房间的门，并将里边窗打开。
若耶趁机打量着房间，发现比在桂苑所居的小些。
左边那间床上卷着床席，叠着棉被，并用麻布盖着；右边那间只是原色床板，除灰尘外什么物都没。
若耶回忆外部情况，有两小房间，大概是浴室茅房。
厨房、静室则一概没有，大抵吃饭在食堂，修炼在自己房间。
云居雁也相对坐下，介绍道：
“这儿房间没设阵法，冬天时候得靠下边这火塘取暖。”
“除此以外，还可以烤红薯橘子什么的，偶尔也有弟子用它来做饭。”
若耶吃惊，手持火钳插入木灰，“竟可以这样？我还以为弟子们都是在食堂吃的。”
“像食堂那样炒菜当然不行。”
云居雁回忆道，“煮个粥面，炖个菜倒是不成问题。”
从塘口算起，火钳大致插入了一拃多长。
“这灰原来有那么厚。”若耶道。
云居雁见若耶动作，心中稍有感慨：
师妹初来时都是正襟危坐的，可不会这样边说话，边把弄其他东西。
云居雁心中稍有成就，毕竟这是若耶对她信任的表现。
思着，口上解释道：
“火塘当然得深些，才能防止周围土被烧裂开，同时也有减少清理次数的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