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幂幂，草茸茸，月色青辉洒落，柳儿凭窗望远。
远山朦胧，流溢乳白光华；秋风习习，金风暗送桂香
这时节仅穿单衣已经有些寒了。
柳儿摩挲露出的手臂，憧憬着回乡的场景。
明日还要早起，但今夜怎么都睡不着，思绪总是荡漾的，心中情绪满溢着，个个念头不断地晃出。
要买些什么回去？给妹妹带些妆粉，娘亲带套衣裳。
至于爹爹，那本吴州食谱已经抄得差不多了，明后日再加把劲即可完成。
说起来，能有如此机缘，多亏了若耶小姐。
若耶小姐与其馀仙人真是不同，她原来是哪家的小姐呢，能有如此教养。
不吃荤腥，大概是奉佛的家庭。
小姐真像是个菩萨呢。
待人和善，又轻声细语的，光是靠近她就觉得心底安宁。
以往有和尚说我命中有贵人，大概就是若耶小姐了。
等到了家里，一定要和娘亲说说。
然后和爹娘妹妹同道，再往那庙里去供奉佛祖。
……
与柳儿类似，若耶也是此夜无眠。
她熄灯面东趺坐，怎么都入不了定。
“禅不入定秋气长”。
若耶吟了句诗，可惜不合律，也不好改，用作古风也差些意思。
古风是尚朴拙有味的，若耶还写不来。
就像她现在还处理不好人事那样。
李安东邀我宴会，师姐故人来访，之前我也和师姐约好中秋，怎么全凑一起了呢？
师姐说的确实有理。
早苗和月萌已经答应成纪道友了，她又专遣人送帖，况且我未入住一峰，此宴会不去则不合时宜。
真是的！
若是还在云门，那会有这些俗礼。
还有师姐说起那故人时，神情好生眷恋。
明明说起吴州时都不会那样的，那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竟能令师姐如此呢？
只恨我连他姓名都不知晓。
愤愤锤了枕头。
假如若耶静心观照自身，便能发现她心中自然生有的几分哀伤，几分嫉妒。
可惜她被杂念牵绊，遭着邪魔入侵。
心猿意马，误判了也。
师姐还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
她的为人处世高出太多，教我根本看不清她的面目。
在对于我的照顾里，究竟有多少是真情呢？
想起了自己的出身。
不，说过往才更合适。
乃是被有谅师父在若耶溪旁拾得的。
此前发生了什么？
我为何会独自昏迷在那，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会是被肉身父母抛弃吗？
为何两年多的寻找，都得不到消息呢？
若是走散，他们当也寻我才是。
那是的我又走不远，真要有心，定是能找到我的。
他们已入轮回也说不定。
那饥荒太大，普通人们很难坚持。
侧躺下，将毯子揉成一团抱着，几缕发丝滑到了嘴边。若耶懒得打理，以口呵气将之吹开。
刚才思什么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那就数数最近的行程吧。
明日与月萌去丹青峰参观，后日本来是打算与早苗去麒麟峰的，但麒麟峰整顿阵法，外人不得入内。
大后日无事，可以去天一阁看书。
看书看书，我手上的《碧岩录》都还没翻过。
真是麻烦。
为什么一定要来黔明呢，我只想待在云门寺，或者跟着习静师父云游的。
若耶偶尔拿自己与他人对比。
尤其是月萌和李安东，在对待修炼的态度上，若耶与她们有着明显的差异。
安东是有大志向的，并为此努力；月萌也欲依靠着修炼，来取得身份地位的更进一步。
而自己呢？意不在此，依靠着运气修行，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
对呵，既然不是想要的，那为什么还要继续？
思量着，若耶心境偏颇，境界动摇。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若耶，你睡了吗？”
是云居雁。
若耶起身，开灯开门，“师姐有什么事？”
“我睡不着，正巧感到你气息波动，知道你醒着，便想着找你聊天。”
“师姐快请。”
若耶邀着云居雁进屋。
云居雁在妆镜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师妹还在想中秋的事？”
若耶面对着云居雁，坐在床上，微微点头：“嗯。我还是想和师姐一起过。”
“刚才不是说好了？等你回来，我们还可以赏月的。”
“可我想吃师姐做的菜。”
“这不是每天都吃着吗？”云居雁反驳。
李安东在众弟子中品学兼优，很是脱出，让若耶和她接触利大于弊。
“嗯。”若耶泄气，略微低头。
云居雁见状，终究狠不下心，往若耶身旁坐下，“等你回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嗯。”若耶依旧，顿了顿，问，“师姐，你那个朋友，他是谁啊？”
原来还担心这个吗？
云居雁已经发现，若耶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孩子，先前没有多讲便是怕她多想。
现在看来，或许说清楚的好些。
“她叫尹蔓，原来与我同住，名字出自‘金银引蔓飘温黁（nun，阳平），蜀姬濯锦锦浪翻’的诗句。”
“是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吗？”
云居雁敲了若耶脑袋，笑道：“就知道些想有的没的，人家都搬出去一年多了。”
小心思被识破，若耶也不恼，反而往云居雁靠近些。
“师姐能多说些吗，关于尹蔓的事？”
云居雁佯装推开若耶，顺带探查若耶情况，发现灵气已经稳定下来，便松一口气。
“你也应叫她师姐才对。”
若耶使着性子，更贴上去，“我又不认识，为什么要称呼她师姐。”
作吃惊状，云居雁叹：“没想到师妹如此的不识礼数。”
作自傲状，若耶应：“阮籍尚能为青白眼，况我佛家出生，自是自然狷狂底人。”
要真是狷狂，你就不会去那宴会了，这言语也不知学的那个禅僧脾气。
云居雁心底暗笑，口上配合着：“如是，如是。”
又是几回交错，若耶因着心魔作祟，早早消耗了心力，如今已靠在居雁身上沉沉睡去。
云居雁轻轻将她放平在床上，解开成团的毯子盖上，却很快又被弄皱。
若耶翻身侧躺着，手上虚抱，原覆了全身毯子被扇到身前。
这天气对已经化气修士算不得什么。
云居雁便不担心，准备离去。
正行到门前时，若耶喃喃。
“不要……”
不要走？
第一个想到的怎么是这个。
云居雁摇摇头，心道：“应该是说不要离开云门什么的吧。”
熄灯。
在关门前一刻，却听见若耶轻喊：
“师姐……云居师姐。”
云居雁愣住，杵在了那儿，不知在思量什么。
良久，她叹道，“真是赤子之心。”
随即推门而入。
将若耶抓着毯子的手松开，重新盖好后离去。
云居雁离去后一刻钟左右，若耶睁开眼，起身望着房门发呆。
起初她确实睡着了，但师姐将她放床上时已经醒了。
“师姐当初所言确实，只要我不动摇，她确实堪破不了函盖乾坤与禅定配合的隐匿法（章六）。”
此语落后，是良久寂静。
此次临时起义的探竿，究竟探得了什么，幂幂草影之后如意与否？
这些答案与问题，全然隐没、消解于似有若无的夜色月华中了。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