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趣寡寡,枯寂死灰,这样好么?”
若耶自问。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是一件坏事。
但就修士来说,就不一定了。
南华真人推崇的“吾丧我”之境,就是形如枯槁,心如死灰的。如是方可忘我忘机,臻至大道之境。
佛家也有类似,比如头陀苦行,不以身是我身,从而脱离我执的妄想。
对于这种修行法,若耶的了解不多。
她习的更多是禅法,由西方禅定与中土十一州特有理念结合而产生的禅法。
起于达摩,传于慧可,再至僧粲,而后道信、弘忍、惠能,以及后续的一花五叶。
即沩仰、临济、曹洞、法眼,以及若耶所在的云门宗。
到若耶这个时期,已经很少有头陀僧了。天下僧人云游行脚,也不再为了践行头陀,而是切磋禅法,印证修地。
禅风上,也一转静坐,改为“活泼泼”的境界。
“我此时的状况,虽不同众流,但毕竟有迹可循,算不得歪路。”若耶心道,“大概是出离云门后的不适。”
下定如此判断,若耶摒弃杂念,说道:“月萌,我们去主峰看看吧。”
“好。”沈月萌相应,行至山下后,走上与来时不同的路径。
绘画那边,二人只是草草浏览。
最令若耶印象深刻的,是其院中一面白色画墙。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皆任弟子施为,题字作画皆可。
每月之中,弟子们还会自发评选上边最优的几幅作品。
据沈月萌介绍,墙面每个季度,都会重新涂白一次,只保留那最佳的几幅。
因为不是强求,总有弟子作画题字而不署名。猜测作品出自谁手,也是丹青峰这边的一件趣事。
到了音律,规模虽差不多大,人员则稀少许多。
沈月萌自嘲道:“大多数弟子都在药石与其他几峰,到来音律的,大多是天赋根骨差些的,被分配至此。”
“那……”
若耶话没说完,就被沈月萌抢白了:“我原想进的是扶风山,与父亲一般习儒家的典籍。没想到差了些。”
“因缘而已, 十万八千法门皆是道途。”若耶宽慰道,她想了想,又换上更通俗的说法,“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话虽如此……”沈月萌初想反驳,临近嘴边却改口,摇头叹道:“唉。确实学到许多原来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新东西。”
她例举道:“比如琴谱,采用指法与弦数组合而新创造的文字,如果不是跟着付师学琴,我肯定看不懂。
“还有许多曲子,如果不学,我现在能喊出的,不过高山流水、平沙落雁、阳关三叠这几支而已。”
若耶问,“在你们看来,什么样的乐是好乐?对于音乐,我了解不多。”
这话中的“你们”,指的的音律弟子。
沈月萌回忆道,“自然是天籁。‘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最上等的乐,是天人合一,自然而然的。”
月萌又用若耶更熟悉的诗歌作比,“心不平则鸣。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於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
在沈月萌停顿处,若耶续接而言:“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说的同时,若耶回忆着此话出处为《诗·大序》,是《毛传》中对于《诗》的介绍性言语。
句子里面的永歌,其实就是“诗”。在最早的时候,诗和歌是不作区分。
更准确的说,最初的古诗即是歌,先民借着语感,创造出有韵的哼唱语段,这语段以文字记录下来后,便成为了歌与诗。
想到此处,若耶语调开始抑扬顿挫,不拘于平铺直叙,转往着低吟浅唱发展。
“对!”沈月萌右手成拳空砸,不能自已,
“就是这种感觉!悲时则长歌当哭,自得则考槃在涧,超脱则鼓盆而歌,还有月下推敲独吟,林中清越长啸,皆需这般自然呈现。
“那写故作高雅深沉的,都不过东施效颦的丑角罢了。唯有自心而发,才称得是真正的天籁之音。”
若耶作着昆腔,提嗓而问,以吴语道:“那天籁之外,可有他物生?”
沈月萌答以西南官话:“还有地赖和人籁。风吹万物,树叶飒飒,洞穴啸啸,就是地赖。人以丝竹为器,宫商角徵羽为谱,加以技法而成的,就是人籁。”
若耶依旧操吴语,“三籁之间,似不相妨。”
“阿个天籁和地籁,到我看来,是形而上和形而下底关系。天籁和人籁底话,刻意就是人籁,从心所欲不逾矩……。”
“哈哈!”话没说完,沈月萌就笑出了声,为着若耶满脸茫然,根本听不明白。
“噗!”若耶也憋不住了,面上花开灿烂。
但是很快,若耶便心道“观自在菩萨”,竖立右掌,将咧开的嘴闭合,展出菩萨像般的温和微笑。
若耶这样的动作,曾经有过多次,沈月萌已见怪不怪。
她平常道:“其实我也听不太懂吴语,大半是猜出来的。”
若耶语调也恢复平淡,“月萌说的太快了,你说了几个字我都不分不清。”
“那我慢慢再说一遍,一字一顿的那种?”沈月萌目光莹莹,侧头望向若耶,
“哼,不必了。”若耶说着,径直前行。
又回顾问道,“关于山歌对唱,月萌你怎么看?。”
“山歌?”沈月萌面露鄙夷,“虽然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但也不是什么人声,都可以与丝竹比较的。”
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是另一评判法。主要也是尚的自然,认为人不假外物之声最佳。
沈月萌继续道:“山歌的形式言语,虽然自发而成,但缺乏了锻炼雕琢。
“它就像是打油诗,有着诗的结构、诗的声韵,偶尔也能让人眼前一亮,但它终究差了些,比不过专人创作出来的。
“那山歌对于对唱者而言,是交际活动,不作为纯粹的乐而聆听,当然也称不得乐,更遑论丝竹对比。
“若是乐师采风,以在乐曲中融入山歌形式,则可以说得上乐了。”
总结下来,与天籁、诗大序差别不大,要求着心与迹的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