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苗苗分别后,若耶独自往桂苑行。
因是中秋,今夜出来游玩的人不少,虽是亥正,却还有不少弟子、执事在外走动。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也不知那尹蔓是否在其中。
若耶不禁喃喃,“还是第一次那么晚回去。平日这时,师姐已准备入睡,今日她会有所不同么?”
这儿的有所不同只是幌子,若耶实际期望的,是师姐那日所应诺,待她回去后赏月的约定。
心中怀着踟蹰,若耶行至住所院口。
无交谈声,只隐隐约约有人唱歌。
若耶谛听,是师姐的声音,是没有听过的曲子,无第二人动静。
若耶行至门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师姐,若耶回来了!”
堂屋空着,桌上放着茶壶茶杯与几块月饼。
云居雁自房间出,道:“走一路回来,口渴没有?若要喝茶的话,得先等我把水烧开。”
莫名有些冷清。
“我不渴。”若耶问:“尹蔓师姐呢?已经走了吗?”
“她呀,回去挺久了。”云居雁将水壶放下,并收拾茶具,一边道,“李安东那边如何,有趣吗?”
“嗯。有趣。”若耶点头,大致说了扶风山上聚会。
云居雁听着,不时问一两个问题。。
说到与龙苗苗的训练时,云居雁问:“你以前在云门寺,有过相关学习?”
若耶道,“化气过后,我便学了云门三诀,对实战多少有些瞭解。”
“云门三诀?”云居雁惊讶。
禅门五宗的秘诀在修行界名声很大,但真正能习得的修士,哪怕是禅僧,人数也是很少。
甚至稀少到了,只要学会就能成为嗣法弟子的程度。
若耶答道:“虽不能贯通,但勉强能用于实战。”
“这样么,那差不多够应对了。”
“师姐呢,今晚感觉怎么样?”若耶随意而问,心中认真。
“也很有趣。”
“比如说?”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近来的生活而已。”
若耶肯定,云师姐知道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却不好意思开口,故略带幽怨地望着云居雁来来去去收拾东西。
云居雁有意逗弄,装作不在意道,“怎么了?”
“师姐,你怎么这样。”
“怎么样?”
“就是这样!”
“嗯?什么样?”
“哼,不说了。”
云居雁收拾好东西,拿二坐垫出来,道:“是吗?那正好。我们院子看月亮去。”
有些置气,但还是屈服。若耶跟了上去。
二人坐定,云居雁道,“尹蔓的话,说了近日随师父出去采风的见闻。他们去了荆州。”
“我的话,则说些关于你的事?”
若耶望天,发现被樟树挡了,看不清月亮。“你们二人聊天,怎么带上我呢?”
“不是聊近况吗?”云居雁反问,“我一直在黔明,除了你在这住下外,又没什么新变。”
“是,是吗?”若耶捻弄石桌上飘落的叶片,“看来师姐的生活不够‘活泼泼的’。”
“我这个月就有接触到许多新东西。”
这活泼泼的话当然是不准确的。
云居雁在黔明五年,早已司空见惯。而若耶初次入世,自然是样样新,日日新。
说起新鲜,还有回来时听到的歌曲。
若耶问:“师姐,方才你唱的曲子是什么?”
“是崔颢的诗,名《长干曲》的。”
“可以再唱一遍吗?”
“好。”云居雁清了嗓,信口唱道: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若耶点头,轻轻哼唱,大致记住了曲调,问:“这横塘在诗词里常见,成了思妇的别称,其原本是在何处?”
云居雁道;“在扬州金陵南面,再细的就讲不清楚了。”
“那离云门也不是很远,只是这去云门路程的十之二三。”
云居雁纠正道,“不及十分之二。”
“那真的好近。”若耶手压树叶间漏下的月光,那光华便跑到她手上,将白皙皮肤映得更白。
云居雁宽慰,“习惯就好了。在哪儿居住,都差不多。修士当随遇而安的。”
“说的也是。”若耶叹气,“我的定力还是差了啊。”
云居雁道,“若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当初我是一人来,定是比你还不如呢。”
“那为什么?”
悠悠目光望向远山,云居雁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只是不知如何应用而已。”
“嗯。”若耶失落,像委屈的小兽。
云居雁不语,任若耶自立信心。
消沉片刻,若耶转换心情,以吴方言,对着云居雁唱刚才那曲子。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云居雁以同样的调子,唱出那诗下则。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并解释道,“此诗的第二首,以男子口吻回答,颇有偶尔同乡的欣喜惊讶,以及不是旧识的惜叹。”
“当然,能在黔明与师妹相遇,我是很开心的。”
“嗯。”若耶低头相应,有些害羞,几缕青丝挣出发箍垂下。
月华照亮她半边面庞,为得若耶神情添几分别样魅力。
云居雁心底赞叹,问:“这儿看不见月亮,去周边走走么?”
“好。”若耶答,跟随云居雁而行。
到了饶韵亭。
从亭间正可看见明月月悬空,清辉洒落万林千山,较多阴云的时日还要明亮些。
只是宁静,以及冷清。
已经接近夜半,即便是黔明,也安静下来,各自入户休息。
这种感觉是微妙的。
夜深人静,却独自醒着,略带寂寞的宁静,略带忧郁的平静。
以及百无聊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任着思绪飘荡的怠倦。
还有许多说不出道不明的幽微。
望着今日圆月,若耶感受一阵慰藉:
不论是昔日清净云门,还是今日俗世黔明,这月都未曾变过,如旧如常照耀着我。
哪怕日后,我往着不知何处的地方,也能见到这轮月容。
如此的平等一照,不正是真正的恒常,真正的佛陀所在吗?
“师姐?师姐!”
若耶唤着云居雁,想与其分享这偶然悟到的“月面佛”。
“我在外边。”云居雁答。
若耶望去,但见月落毫光,为云居雁着了薄纱霓衣。
“有什么事吗?”云居雁问。
若耶突然不想说那“月面佛”了,但言:“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