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么……”柳儿欲问,摸到茶碗后,发现已经不热,便改口道:“凉了么?没关系的。冷抹茶喝着也有独特的风味。”
再看若耶,神情如常,并不动摇。
看来没有因此气馁,柳儿便道:“接下来就试试茶画吧。”
她问:“小姐以前学过作画么?”
摇头,若耶答:“不曾习过。”
“那也没关系。”柳儿道,“我也没专门学过绘画,都是在做点心时自己胡乱画,后边就熟练了。”
“我想想,有什么简单的。或者小姐您有什么想画的吗?”
画什么?若耶首先想到是佛绘。即绘画释迦牟尼、燃灯、弥勒佛等,印证自己修地。
其次想到佛国绘画,如西方极乐世界、香积世界、补陀落山之类的。
而后是中土盛行的观音像,以及自己的碧岩玉佩上的“鹤立孤松”图案。
这些都是太难了,若耶四看,看见白狗后心中一动,“我想画只狗,可以吗?”
“这个挺简单的。”柳儿道,于是手指沾了水,绘了一只细瘦的土狗,“这种?”
“不,不是。我是想画白狗那样的。”
柳儿闻言看向院子,白狗正趴在那儿,不动而威,似狼似虎似狮。
构思着,柳儿边说边画:“把身子改短加宽,令四肢壮硕,耳朵三角状立起,尾巴粗而长,在脖颈处毛要长,像狮子的鬃毛,眼睛,这个不太好画……”
不知不觉间,那简单的画,已经变得传神而复杂了。
望洋兴叹,若耶唤道:“柳儿姐姐。”
“我在!”柳儿应答,看若耶,发现她痴痴地往着自己手指。
于是也随之望去,见了自己的画,心道,“绘太详细,超出小姐能力了吗?”
口上便言,“小姐稍候,我试着简化些。”
说着便拿起茶巾,欲擦去那水痕。
哪有知难而退的道理,若耶制止道:“让它自己风干吧。我也想试试,看看能还原出几分。”
不知该说什么,柳儿打气道:“小姐加油。”
“这个画的时候,要注意……”
话未说完,便听若耶说:“若耶已记住姐姐的演示,下面就让我自己来吧。等画完后,”
茶画与纸上写字有相通,却也有不同。在纸上写时,若有一两笔错了,还可以补救。
但在茶沫上,就没有这机会了。尤其是用水与木勺,和墨及毛笔间的差异还是很大的。
落笔无悔,若耶屏气凝神,稳住手,以防一个颤动破坏了全体。
旁边观察的柳儿心中也纠一条线:虽然若耶小姐观察细致,线条粗细,转折角度与自己七八分相似,但茶沫上画与桌上画是有差异的。
现在虽看不出问题,等时间推移到后边,大的茶沫破碎后,那线条会歪,画就……。
已经快到临界点,柳儿决心出声提醒。却有一只手按在柳儿肩上,让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惊恐回望,发现是云居雁已经回来,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
松一口气,欲起身行礼,依旧被按住。只见云居雁摇头,示意不要打扰了若耶。
点头表示明白,柳儿与云居雁一同观看若耶作画。
开始画鬃毛了。
若耶指腕稳健,竖立原木色勺子,仅用尖端点画。轻轻沾水,轻轻贴画,轻轻转腕,一切都小心翼翼的。
表面无恙,但凭借经验,柳儿知道,茶画已经摇摇欲坠了。
柳儿闭眼,不忍看接下来的一幕。
同时,若耶也闭目吸气,抖擞精神。
只要再点染几笔,示意白狗之眼、鼻、口,这画就完成了。
又同时睁眼,紧盯茶碗。
但见若耶一改前态,势大力沉,急速落笔,在勺尖接触茶表的时候悬停。
“就是这时候。”柳儿心中叹气。
不出所料。
仿若虚空生响,一瞬间的破碎声后,碗中图画塌缩、混合,青白茶沫混为一团,犬儿上身眼看就要消散。
“就是这时候。”若耶自语出声。停住的勺再次下插、搅动,率先将图案破坏。
这是恼羞成怒?
柳儿试探道,“小姐——”
似是未卜先知,若耶抬头,面上波澜不惊,“画到三分之一时,我已发现问题,知道这画完不成了。”
“不过还是得谢谢柳儿姐姐,中间好意提醒我。还有师姐,谢谢你给我继续的机会。”
话语落后,若耶起身作揖。
柳儿也忙起身,向云居雁行蹲礼,“见过小姐。”
“不必多礼。”云居雁道,“快把那茶倒了吧,看着总觉得晦气。”
“浪费总是不好的。”若耶反驳。
“哎!”云居雁欲阻止,若耶已径自将碗中茶倒入杯子喝了。
眉皱成峰,云居雁转过身去,“快去洗了,别再让我看见。”
“是。”若耶应声带着杯碗往厨房跑去。
这局面变化太快,柳儿未理清因果,只知云小姐怒了。
跟上若耶身影,柳儿想起初次在野杂阁,自己上了猪油点心的事,战战兢兢道,“若耶小姐,请问是柳儿做错了什么吗?”
若耶顾视,面上带笑,令柳儿如沐春风。
“没有的事。当修士的,总有各种各样的奇怪禁忌,你不用在意,她气我喝了那茶呢。”
“请问是什么禁忌?”
“还不明白吗?”若耶依旧笑,“算了。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依旧冥思,柳儿驻足。
直到哗哗水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上前帮若耶倒水。
手上洗着,若耶口中叹道:“或许今日的茶会要收场了,我还想为师姐泡一杯的。”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柳儿安慰,又问,“小姐不气馁吗?初次饮抹茶,就这样结束了。”
这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若耶提醒道,“姐姐是问,我初次画画,就没成功吧。”
“呀!”柳儿发觉自己失误,涨红了面,忙道:“对,对。就是问这个。”
“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若耶随口答,心中补充道:与被逐出云门比起来。
口上又说,“挫折嘛,总会经历那么几次的。”
“小姐好心态。”柳儿奉承。
“姐姐实在是赞缪了。”若耶答着,将手上杯碗擦干,“等会回了堂屋,麻烦姐姐把抹茶什么的收起来,一并放到我房间桌上。”
“好。”柳儿应,跟着若耶进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若耶倒是气定神闲,将杯碗展示给云居雁,“师姐请看,洗得干干净净。”
“不是说了吗?别让我再看见。”
将杯碗递给柳儿,并示意她收拾东西,若耶继续与云居雁交谈。
开玩笑道,“杯碗都不想见,师姐莫不是决心辟谷了?”
全然当做耳旁风,云居雁不接。
侧目见柳儿已经进房间,若耶对着云居雁赞叹道:“好一尊活佛!”
而后结禅定印,作朝暮课诵姿势: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爱憎,洞然明白……”
云居雁见状又羞又怒,屈指往若耶头上敲去。
若耶不避,反而迎上去道:
“谢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