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歌中少女

作者:叶凤雅 更新时间:2024/2/28 11:30:01 字数:2732

过去,某个整天想着成为英雄的龙女,从古老生物的化石中提出烈火,熔断了奴隶及工人们的锁链。

无数渴求自由的呐喊,被她笔下的图纸镀以奇妙的光辉,以此昭示奇迹的权柄,并非常人无可企及。

高筑而起的城墙和烟囱,融化了冷冽谷千年不退的积雪。然而烈火的光辉基底,却是尚未燃尽的残骸——那是对异界之龙的警示。

【即便是异端的钢铁烈阳,也无法熔化结晶所形成的阴影。】

在那之后,龙女又做了很多——

开发新资源,改良合作与支配的模式,以技术力弥补不同族群之间的差异……

无一不是为了让平民脱去低贱的身份,让原本毫无价值的人口发挥价值。

尽管全力以赴,但在神明偏袒其所爱之人的视线下,几乎也全都半途而废。

科技和工程的优越性能,最终没能胜过血脉的灵性压制。

通过技术力为父皇招揽吸纳官商人脉资源,在长老们的暗箱操作下被反攻倒算。

即便勉强为贫民窟制定了牢固的分工体系,一场突如其来的毒潮和瘟疫便使之前的努力全然白费。

去年,银龙皇室为了阻止瘟疫蔓延,决定清剿贫民窟——好不容易和学者们合作、开发出抗生素的丝瑞娜,在收到消息后也一语未发,整个人颓然于自己的寝室里。

——银龙族,那颗最英勇、且使人感到温暖的星辰,从此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哎呀,诸位乘着闲兴的先生女士们。可有兴听在下演奏一曲?”

坐上商队马车、全身裹上粗布斗篷的丝瑞娜,听见少年轻浮的声音,感到有些好笑地望向座位对面持手持鲁特琴的吟游诗人。

虽然外边裹着和自己一样的粗布斗篷,但从里衣那层隐约露出的精致服饰、以及装得鼓鼓的包裹来看,应该是哪里的王公少爷。

可这并未妨碍少年毫无架子、其乐融融地同嘈杂的木箱和糙汉笑谈。

在车顶摇晃的煤油灯下,身着五颜六色服装的男女,朝少年股掌喝彩着。令人目眩的悠扬曲调,是来自远方的独特旋律。

随着少年鲁特琴活泼而单纯的演奏声,男人们用口哨和手掌打着拍子,脸颊像火一般红。在笑声与叫骂声中,马车商队缓缓启程。

“来点适合路上听的曲子吧,小伙计!”

脑袋上飘着很多烟圈的大胡子男人,应该是这个商队的首领吧?脸颊像火一样红,神态怡然地依靠在后座上。

少年藏在斗篷下的俏脸莞尔一笑。修长的手指一拨琴弦,甜美的音乐立刻流泄而出,让车内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飘向了遥远的大地。

【星星啊,你在地平线之下坠落

祈祷,祷告吧,为何黑暗会降临于众生?

让我来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个美丽少女的故事】

丝瑞娜从斗篷底下偷偷观察少年。从他抚摸鲁特琴的指法来看,他应该对演奏方法谙熟于心——而且是相当有造诣的高手。

从车窗对面可以窥见天空的陌生太阳,商队也远离了附近的小河和山丘。煤气灯里的火跟着闪动,少年依旧继续演奏着,在墙壁上投下乌鸦般奇怪的阴影。

【在深红的苦痛世界中,太阳的光辉是如此令人安宁

少女永远沐浴在最明亮的阳光之下

她那罕见的、无与伦比的美赢得了追随者们的欣赏与崇拜

人们被她吸引,仿佛在崇拜神一样,为她召开祭典。

最接近神的人——

承载恩宠,她却从未沉浸在爱与赞美之中

她开心,是因为自己能让一些人露出笑容

人们尊敬她,获得了幸福,充满喜悦

如中了魔法般,无条件崇拜着她。】

所谓出神入化的技巧,指的就是类似这样的吧。专注于吟唱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几岁,还很年轻,可无论从歌喉还是演奏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级别。

穿越厚重的城墙,寒冷笼罩了整个车内,车外的吵嚷声也慢慢远去了,人群跟着消失。少年继续演奏着,边演奏乐器,边歌唱,悠扬的声音演唱着不知来自何方的歌谣。

丝瑞娜也开始对那双手所抚摸的鲁特琴产生兴趣——想要亲自去抚摸那个乐器。

【太阳之子、少女在闪烁的光中起舞。

可她未察觉到视线之外的阴影。

太阳在被存在的同时,也是被畏惧的存在

强烈的光辉灼烧人心,照出了人心的黑暗

人们发现了自己的黑暗面,开始控诉自己变化了

畏惧于黑暗的人类,诅咒起少女的美貌

她将畏惧于在人前露面,她的美丽会为人恐惧,是无可避免的命运

永别了——永别了她的荣耀

不再吸引人——她隐藏自己的美貌

不久之后——只留下回音缭绕】

歌曲以一个繁杂、绵长而又赞美的和弦收尾。满车的掌声跟着沸腾。

在笑声、夸赞声与叫骂声中,酒桶一个又一个地被打开,事先准备的酒瓶来回传递,分享给车内众人。

“……真是出色的演奏呢。”

情不自禁开口询问的声音,源自于帽檐压得低低的龙女:

“我没听错的话,这个曲子,好像还杂糅了很多其他地区的风格吧?都是你原创的技巧?”

虽然声音细微、又有些在贵族身上才能看出的自带的架子,但可以听出这是衷心的赞许之词。

“没错,小姐过奖了。”

少年的茶色头发底下,金色眸子朝丝瑞娜回以浮现理智的笑意。虽然表情很内敛,不过双手抚摸鲁特琴的态度不但落落大方,甚至感觉有点世故:

“乐师们在一个个宫廷间走动,必须依照服务对象的品味,去愉悦其中的贵族——从远方云游而来的吟游诗人,一般也会为了群众能更好欣赏自己的表演,而将本地的某些人文和地貌,编进自己的故事里去。”

“噢~”

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丝瑞娜马上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曲子有了些眉目。她带着明显有些好感的语调询问道:

“那你歌中的主角,其原型也是取自列弥尼亚?”

“当然,少女的原型正是这所城市的英雄——”

少年理智的声音突然滔滔不绝、吐出无懈可击的华丽字句:

“便是冷冽谷城堡里的龙女、‘革命家’、‘撼城者’、‘峻烈公’、‘嗔痴的银龙’、二公主丝瑞娜·偌古诺特。”

“……”

自己一连串流传于民间的奇异称号,让车内的男人们连连欢呼。丝瑞娜本人则用某种怅然若失的表情点头。也是在所难免。

诚然,故事只存在于人们的脑海中,所以它们会逐渐发展变化——像眼前少年这种从远方云游而来的吟游诗人,以自己的风格和技艺,将自己的故事修饰成了这幅模样。

老实说……怪尴尬的?

“也就是说,你依照了各地的特色,将这个故事加以改编——那你有什么自己想法吗?对于你故事里的主角?”

于是丝瑞娜这么问道。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动机。

“——我当然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带起有些难堪、却不乏温柔的笑意,少年用指尖抚摸着鲁特琴,干脆地说道:

“包括故事里的少女也是——倘若一直在哭却不流泪的话,那一定也是个相当灵巧的人。”

少女并没有哭泣,她只是躲了起来——丝瑞娜很想这么说。

但似乎在少年看来,故事中的少女一直在哭着。

这让丝瑞娜也不禁有点动摇:自己这些时间是不是也一直在忍耐?

一直以来,自己都在以一己之力搏大势。哪怕输了、只要还有底力,就继续神经粗大地往前冲。

冲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暗淡的回忆,随着车窗外故土的城邦一同远去——

回想起来,这种生活不可能忍耐得住。

因此在旁人看来,少女的内心一定在哭泣吧。

“真是……不太知道怎么说呢……”

“嗯?有什么你在意的嘛?要是对乐曲和故事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尽管提的哦。”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似乎错把自己的独白当成了异议。丝瑞娜将少年的疑问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然后露出了苦笑,稍微皱起了鼻子。

明明只是听诗人说了说感想,就稍微有些——要哭出来了。

潜行于世俗的诗人,仰望着忍耐哭泣的异界龙女。

在吵嚷的烟火中相互融去。这便是他们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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