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瑞娜曾听闻自己的国家,在过去有过一段很长很长的战乱期。
因此在列弥尼亚的边境线上,有着要塞结构的城镇也并不罕见——这座边境城市“尼兰微尔”即是其中之一。
建设在重峦叠嶂的狭隘关口处,草木荒深,到处都是厚重的屋子。古老的建筑物良莠不齐,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墙壁上龟裂斑驳,油漆也都剥落,亦有不少早已塌方的废墟。
满目疮痍,触目所及的仅有破旧和落后。但说不上颓废衰败。
“和以前一样……”
丝瑞娜走在路上环顾四周——
这附近常有黑市出现,因此此处经常人潮汹涌……男男女女们贩售着各自的破铜烂铁、野菜、以及来路不明的肉等。穿梭在这之间的小孩们则一边发出笑声、一边驱赶着由泔水饲养的猪跑来跑去。
让人感受不到悲惨——生命本身自带的泥臭气味,满满地充斥在这大街上。
“至少治安没有变差……”
丝瑞娜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魔王回归、勇者崛起——如今是战前的紧张期。为了调度战力、保障后勤、犒赏诸侯及士兵,整个国邦上自领主、下至贵族与骑士,全都忙于同繁杂的事务及制度周旋,根本无暇顾及庶民的生活。
这座尼兰微尔城便是典型——下层的人民无法依靠上位者,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保障明天的生活。
几年前,被魔族奇袭了故乡的汹涌难民漂泊至此——好在街道各处都有很多已无居民定居的破屋,接纳了难民的人们便将破屋修补,让他们定居于此。
与此同时,勇者出现的消息鼓舞了半个世界,为了延续勇者征伐魔王的传奇,人们带着希冀努力活了下去。
因此,哪怕原住民对流亡者并不待见,他们也跨越立场、互相扶持着走到了今天。
丝瑞娜也曾为他们挺身而出,发掘山峦上名叫“人参”的药用植物,传授养殖桑蚕及纺织丝绸的技术,同时拓展商贸路线,为城内设计了完整的人事及物流系统。
原本以为自己会揽下一大堆烂摊子,结果治安系统运转得相当出色;居民和流亡者之间没有发生强烈的排斥;生态开发和恢复工程亦超乎她的预期。
哪怕后来自己离开了,扎根于此的坚强人们也没有堕落——毕竟好不容易盼来了勇者,努力活着的人们就算是啜饮泥水、啃啮树皮,也都要积极地活下去。
“和勇者相比,我又算什么呢。”
丝瑞娜以嘲讽的口气发了发牢骚。
只要勇者出现、只要魔王被讨伐,所有的不安或不幸都会迎刃而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原理,或者说、勇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整整半个世界都如此深信?
“哎呀~小姐,您想听听关于勇者的故事吗?”
——从身后传来熟悉到有些做作的声音,令丝瑞娜的脸孔一瘪。
回过头去,人群中某个有着茶色发丝,金色眸子轻佻抬着的少年,脸庞盖在斗篷的影子底下,正笑嘻嘻地张望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
“千金易求,知音难觅。”
披着一身皱巴巴的斗篷,单肩挎着旅行包的少年拨了拨手中竖琴——吟游诗人歪头笑道:
“在下虽然从不挑剔听众,但难得遇见如此谈得来的人……啊、小姐等一下!”
丝瑞娜对发出轻浮声音的少年不加理会,裹紧斗篷加快脚步转头走去。
倒不是说丝瑞娜不给对方面子,只是如今她还在逃亡途中。冷冽谷的长老们虽然不会对自己善罢甘休,但碍于已经和勇者定好了婚约,他们定然不会将自己逃走的消息外传——这种情况下,丝瑞娜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
只不过身后死缠烂打的诗人少年,实在让丝瑞娜感到事与愿违——
“我有很多勇者的故事可以讲喔?小姐你也是打算赶路出境的吧?咱们可以同行,有我这么一个吟游诗人在,路上也不会乏味……”
(碍事的家伙。)
丝瑞娜捏紧了手里的徽章,来到一个木箱上摆着奇特化石的摊贩前,“当”地一声将徽章砸在木箱上:
“‘红尾茶’,带我见博卢卡·怀蒙斯特领主,快点。”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嘈杂的市场上异常清晰。
满身腱子肉的摊贩,像是被吓到般吃惊地抬起眼。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拿起徽章、反复确认,然后谨慎审视着丝瑞娜和她的四周,点了点头。
“好…请随我来,小姐。”
摊贩以耳语般的细微声音说着,收起徽章。同时又用眼神示意着身边及摊位对面的同僚,起身朝身后的小巷领路——
与此同时,傻乎乎地总算跟上了丝瑞娜的吟游诗人,依旧滔滔不绝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
“还有还有,我对很多地方都很熟哦,如果到了目的地需要向导的话,在下也很乐意……效劳?”
夸夸其谈的轻浮嗓音,随着周围行人的消失戛然而止——少年愣在原地,直瞪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几位壮汉。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周围凶神恶煞的摊贩们拦在了中间。
“……就、先来一段如何?由世界上最出色的吟游诗人的我,免费给诸位演奏一曲。”
金色的眸子勉强维持起笑意。少年的视线在壮汉们之间躲来躲去,不顾额头流下的冷汗,装模作样地拨起了手中的竖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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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兰微尔城的领主,博卢卡·怀蒙斯特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叹了口气。
今日的业务也全部完成,博卢卡觉得自己是在精疲力尽了。临近勇者向魔王发起讨伐之日,各种事务和纷争案件层出不穷。自己已经累积了太多疲困。
领主将视线投向办公室门口的全身镜,那上面映照出一位疲惫不堪、年过半百、双眼含恨的男子。最近耳朵上面剩下的头发似乎有点在慢慢减少,距离自己完全变成秃头的一天,似乎也不远了。
几百年来,边境的贵族饱受外民骚扰和资源匮乏的绝望,纷纷怠惰于钻研政治和经济——自己的家族也是一样。
直到那位【嗔痴的龙女】到来,通过不少活络经济和民生的手段,为领主及居民带来了和平和富庶的可能性。自己才慌慌张张开始学习起来。
尽管龙女在离别前,为这个城市留下了从人事、物流到技术、一套完整的管理和操作系统——但对博卢卡来说,这些事务还是都过于错综复杂、乱七八糟了。
“要是她还在的话……”
博卢卡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始收拾堆积如山的文书……
“博卢卡大人!有人要来见您!”
办公室外传来自己的下属、代号“红尾茶”的辅佐官的声音。博卢卡听见呼喊,脸孔皱在了一起。
“有人见我……?”
领主今年五十有八,虽然自信于自己记忆尚未衰退,但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多达几十件,因此任何人会见自己的渠道都被严格控制了起来——是什么角色竟然能绕过层层人事,直接通过辅佐官找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是谁?赶紧让她进来。”
无论是什么人,总之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来的,定不是什么一般的存在。
走进办公室的人披着斗篷,并不是什么壮硕的身影,彭起的斗篷看上去相当轻盈,底下还露出绑着凉鞋、白皙纤细的脚。
“……打扰了,领主大人。”
随着纤柔轻盈的熟悉嗓音,来人干脆地脱下了斗篷的兜帽
璀璨银发同透明的蓝眸,流淌出几近令人窒息的美丽。
“二……二公主殿下……!”
博卢卡张着嘴,几乎是以尖叫的热情,颤抖着唤出对方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