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亿心脏的湿濡叹息,在黑夜的静寂之中回响。
不可名状的呼吸带动了庞大的器官,来回交响着低沉的风声。沉重的振动似乎要摇晃起听者的脑髓,撼动着黑夜。
——那绝不是生物所能发出的声音。
潜藏在深空中的某种东西睁开眼睛,借着巨大的影子掀起咆哮声浪。
“殿下……!快降落!”
仰望着庞大的阴影,克罗乌发出愕然的呻吟。
在比黑夜还要更黑的影子里,只有红色眼珠放着诡异的光芒。
难以名状的绝望感蚕食着丝瑞娜的胸口——来不及了。
虚空中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盯向了少女和诗人。
庞大的不详感紧抓着胸口,就在丝瑞娜勉强挤出声音的时候——
“咚……”
比夜晚更暗的声音响起。在静寂的刹那形成不详的幽青色火花。
丝瑞娜连惊愕的时间都没有,就在颈项汗毛竖立的片刻,生存本能使她的身体侧飞了下去。才一瞬间,宛如日出的闪电便从她身侧擦身而过。
“糟…糟糕……!”
虽然以最快的反应勉强躲了开,但右边的机械翼不幸地开始发出焦味,迅速冒出火花。
丝瑞娜的龙翼,早在三年前就被长老以刑罚的方式剜去了皮膜,仅剩一副骨架。如今丝瑞娜能维持高空飞行,全然是依托人造翼的放电浮游现象所达成的。
为了起到增幅电压的作用,人造翼的羽毛以串联形式设计编织而成。临时制造的赶工品并没有紧急切换为并联序列的功能——
这也意味着,任何损伤,都会导致翅膀整个回路的崩溃。
“殿下——!”
克罗乌紧紧抱在丝瑞娜身上发出悲鸣。后者望着头顶再度冒出的电光,人造翼才像死掉的蝙蝠一般失去力道。同时,被暴风侵袭的视野,也出现一百八十度回转。
“呜啊啊啊啊——!”
“躲……躲不掉了!”
在上下颠倒的世界,少年少女混杂了风声的嗓音出现回声。
眸子里闪着星空的丝瑞娜,连带着背后不停悲鸣的克罗乌,在成片闪电的正中央直直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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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事不宜迟开始会议吧。”
午后,在所有要人于会议厅就座的同时,银龙国王起身进行简短的开场白。
天花板挑高的宽敞空间中央摆放着大型长桌,就座的众人除了勇者一行外,大多是代表列弥尼亚贵族名家的长者。
有人不安、有人诧异、有人面无表情、有人意气风发。
“首先感谢勇者大人应邀前来——我们银龙族与勇者大人想商量几个议题,内容有些复杂,我想可能会花费一些时间。”
银龙国王语毕,暂时停顿,环视四周。
从与会者全数入座开始,各种各样的视线集中在勇者的身上。虽然还不至于带有敌意,不过也绝对谈不上温和。
勇者一行总共四人——
“我们会耐心陪同。”
【勇者】尤格·路法姆,尽管偶然露出困扰的表情,但还是尽量成熟干练地点头。
“长话短说吧,陛下。”
【贤者】兼洛佩里恩帝国皇室帝师、艾萨克·陆佩利卡,用颇有绅士姿态的扑克脸笑了一下。
【教宗】兼圣殿骑士上将、瓦兹拉夫·斯比奈,露出清明而温和的微笑,同样点了点头。
【无脸人】薇薇·修瓦格林——和勇者一样来历不明的粉发少女,则漫不经心。有着菱形锯齿轮廓的针织披肩底下,纤细的白臂支在桌上撑着脸,沉默不语地玩弄指尖的晶片。
“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直入正题:不知该说是咨询还是请求——总之是想和勇者大人讨论一下,如今我们列弥尼亚与人类族群的现状。”
银龙国王双眼半张如此述说。
“陛下是想商讨银龙族和人类结盟的事宜?”
和银龙王中气十足的声音相反,贤者十分冷静地接过话题,用职业化的表情推了推银框眼镜:
“是需要勇者的名望——至少是拥有足够代表人类方势力的名望,来重新调整双方的利害关系?”
“不。关于这方面,我和长者们有更深入的议题和勇者大人商议——不过目前先暂且不提。”
银龙国王眯细双眼,挥手在长桌中央亮起魔法阵——
“各位,首先请允许我介绍这个地方:泰兰诸侯国的首都、欧罗尔姆城。”
从法阵中央升起在半空中的城市,让人联想起精致的手工艺品。
带有无数尖塔和空中桥梁的街道,包含令人称道的想象力和异国风情的建筑技艺。远方高耸的山脉流过巨大的河流,贯穿了整座城。
“在政治概况方面,由洛佩里恩帝国分封的塔拉纪亚公爵专揽城中乃至全国一切政务,不过近来,塔拉纪亚公爵开始大力招揽各领域的人才,导致……”
“——陛下。地政学方面的知识,由我为勇者大人补习就足够了。”
随着贤者冷静十足的话语,银龙国王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过还是很快清了清嗓子,接着阐述道:
“……不好意思,我还是直入主题——根据银龙长者外派调查员的报告,我们怀疑塔拉纪亚公爵近来的动作,与魔王军有关。”
场中再度以沉默回应。这是出席人士互探反应造成的寂静。
“报告表明:塔拉纪亚公爵近来招揽工匠与政务人才,进行了各种秘密活动。我们的外派调查员在城中收集到了难以解析的魔力痕迹,并且发现城中居民似乎有长期做噩梦的迹象——正如各位所知道的,泰兰诸侯国与我列弥尼亚交叉世界接壤,他们若是有与魔王军等势力私通的嫌疑,会严重威胁到我境乃至人类势力的安全……
“勇者大人,不知您和同伴可愿意帮我们一个忙,亲自前往视察,弄清楚欧罗尔姆城的异变是怎么回事?”
银龙国王脸上带着稍显沉重的神色,环视勇者一行人的表情。
“……我们会前往调查。”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银发的勇者少年。从他紧皱的眉头来看,似乎刚才他已经在脑袋里进行了相当多的威胁评估和风险检讨。
这让银龙国王颇感讶异——之前一直有种贤者指挥着勇者言行的感觉,可如今勇者在贤者发言之前打破了沉默。直接打碎了银龙国王对二者关系的猜测。
反观贤者的表情,像是支持优秀学生的发言似地,相当认同地舒展眉毛微笑点头:
“既然和魔王军有关,那便该轮到勇者出场,义不容辞——我也赞同勇者接受陛下的请求。”
“那么,交涉成立了?”
银龙国王吐出安心的叹息:
“感谢您们的协助。那么,回到刚才提到的话题……”
其实对银龙国王而言,边境诸侯国和魔王军有染什么的,对列弥尼亚交叉世界都无所谓。重头戏应该是接下来的议题:
“在座各位应该有听说过。我银龙族有一皇女,其生性谦卑、才华横溢,不论面对平民还是贵族都尽仁义相待。她在列弥尼亚名声显赫,威望甚至不逊于勇者——”
似乎是终于进入了正题的缘故,与会者、银龙长者们绷紧了扑克脸,小心确认着银龙国王的话语,以及勇者一行人的表情:
“勇者大人,银龙族与人类已近百年未有通婚记录,为了加深双方同盟关系,我和长老们有将此女献给您之意,不知……”
图穷匕见的明确话语,被突然迸出的笑声打断。
轻盈、纯粹、自在,宛如黄鸢出谷般惹耳动人——甚至惊艳了一直绷着扑克脸的银龙长者们。整个会议室陷入哗然的沉默。
“不会吧不会吧,勇者的身份就这么好用?”
出声发笑的是落座在勇者身旁的少女。
嫩绿色眸子闪动着妖精似的光芒。披散的粉发微卷、戴着手工发夹,下方则是典雅精致的脸孔。修长的四肢宛如铁丝般纤细,精光四射的表情,却叫人联想起与人不亲的猫科动物。
看上去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但从这胡闹的模样看来,她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幼稚。
“喂,尤格。这次是银龙族的皇女耶,肯定也是个相当出色的美少女。你还想得起来出发前青梅竹马的容貌吗?想得起来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这次议题的关键。”
无视了少女不合时宜的笑声,以及落座在原位被少女不停刁难的、脸红沉着头的勇者本人——贤者的反应十分沉着。他将银框眼镜往上一推,带着礼貌十足的微笑,用完美的上流阶级口音流畅发言道:
“关于这个问题,很遗憾我们很可能暂时给不出答案——因为这种事做决定的终究是勇者阁下自己。”
“嗯。毕竟是终身大事,还请勇者阁下慎重考虑。”
银龙国王谨慎地发出赞许,点了点头。
原本还指望贤者能对这个方案有更多期待。可现在看来,贤者对勇者的婚约还是处于比较中立的态度。
然而事实上,等勇者离开列弥尼亚前往欧罗尔姆城时,银龙长者们就会将这个婚约大力宣肆,传到人类皇族及圣殿的耳朵里吧——到时候人类方面会迫不及待地派遣使者携勇者亲自来觐见。哪怕勇者有贤人在侧,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婚约。
(当然,一切的前提还是那些老混蛋们能将二公主给找回来。)
尚未察觉到刚才贤者语气里的揶揄意味,银龙国王看着列位各派系相互嘀咕的样子,讽刺似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