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好像听人有说过：最精简的面具就是一张脸。
丝瑞娜从黎欧手中接过装饰华丽的“恋爱少女”面具，遮住了自己半边脸。
“不处心积虑地伪装自己，就难以接触这个世界啊。”
听到黎欧莫名其妙的发言，丝瑞娜藏在面具底下的眉毛不明显地皱了皱：
“你怎么突然感慨起这些来了？”
遮住了黎欧半边脸的，是中世纪医师所佩戴的鸟嘴面具。合身的贵族礼服配上耀眼的金发，将黑色而阴森的面具映衬得格外瞩目。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身居高位者，要阴阳莫辨，要喜怒无常，要善恶难分，要愚智兼备——如此，才能让盯着你的千百双眼睛摸不透你、抓不到你的把柄。”
“噢。”
丝瑞娜望着黎欧擅自陶醉的背影，冷不丁地应了一声。
这位叫人眼睛发亮的少年，即使是在赌场熏黄的照明下，身姿也依旧散发着光芒。
“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白面具黑礼服的男子端着端盘恭敬地迎了上来。黎欧拿起盘上的酒杯，挑逗似的拿到丝瑞娜眼前，晃了晃里面的粘稠液体。
“……我不喝酒。”
话是这么说，丝瑞娜其实也没办法确定里面的液体究竟是什么。
“遗憾。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黎欧的上唇扭曲似的笑了笑，将杯里液体一饮而尽。
大厅里成排堆积的各式餐饮、走廊旁排得满满的俱乐部和餐厅、赌场与娼馆，宽敞的空间在地下亮如白昼。
同地表建筑里脏乱差的环境截然相反，这个地下区域明显是特别为VIP开放的空间。
到处都装潢得纸醉金迷。然而和这里聚集的人们一比，这里的风景则显得不和谐了许多。酒囊饭肚的贵族看不见几个，占据着庄家位的人们很努力地想装派头。剩下的则是装束一般、醉醺醺物色着各种赌场酒台的落魄平民，他们占了这所空间的大多数区域。
跟着黎欧前往深处，身强力壮的平民到这附近就明显减少，抱着琴酒空瓶的醉汉，正被工作人士拖到墙边卧着睡觉。
丝瑞娜怀疑那其中有多少人从此就再也不会醒来。
“就事论事的话，又有多少人还算清醒的呢？毕竟这所城市的阴暗面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圈。”
望着龙女不悦、自省而有些惧怕的神色，黎欧诡异地笑了笑：
“不少平民以为通过旁门左道的方式，便能接触到他们所以为的‘另一面’的世界，从此便沉浸其中、自甘堕落，失去了对生活和思考的严肃，吃喝起居都留在此处。偶尔得到上面人的好心赏赐，实在没钱了便给贵族打黑工来抵押。”
类似争吵的声音让丝瑞娜突然驻足回头——大概是费用支付，或是性癖好引起什么纠纷。
“说白了，那些缺乏自我认知的民众，面对突然不知从哪里刮起来的大风，很容易就随波逐流、被刮上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高度，从此陷入这缺乏上限和底线的生态圈里——这就是贵族用来收割底层人士的最锋利的镰刀。”
黎欧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丝瑞娜莲藕般纤细的手臂，让她跟上自己的步子。
“也正是因此，明明是同一所城市，风气和落差却鲜明到了这种程度，上上下下多少也早都痲痹了——你也是这样想吗？”
“……我觉得男人还是不要这么油腻为好。”
“咻~抱歉抱歉。”
望着丝瑞娜突然变得嫌弃厌恶的眼神，黎欧装作耳边风似的吹了个口哨。
老板的房间就在这里地下赌场的最后面。在无声开启的落地镜后方，是占地宽阔、内部装潢比较简朴的办公室。撇开室内堂而皇之玩弄着小刀棍棒的二十多名男子不谈，说是某位领主的办公室也不会让人有违和感。
“黎欧王子，欢迎……”
桌面大到足以拿来当床。前面则坐着脸部轮廓粗砺，像用钢钻用力凿进岩块所雕成的魁梧男子。男子一边盯着黎欧的脸一边咧开厚厚的嘴唇：
“自从莎夏那件事之后，有一个月没见面了吧？”
“不太清楚呢~莎夏现在也不在欧罗尔姆城了。上次我拜托父王给她写了封推荐信，帮她离开了这个城市。现在应该在洛佩里恩帝国的某所工坊里做炼金生意吧？”
黎欧有些刻意地搔着脑袋：
“那么优秀的女孩，我实在看不下去她就在这种地方发臭发烂啊~故而擅作主张从您这里夺走了，还请您原谅，泽图老板。”
“哼。抢了我的女人，叫我丢了这么大的脸，还腆着脸过来找我原谅，也多亏你是塔拉纪亚王的孩子。”
或许是对老板的怒气作出反应，四周的小弟全部把手揣进怀里，用嚣张的表情舔着刀子。
“说吧，这次又是来找我谈什么？”
“这个嘛……还是想找您要一个女奴。”
依旧不知是迟钝还是年少轻狂，黎欧接着发出自己沉静的嗓音，哪怕在周围咄咄逼人的气氛下，也丝毫没有动摇：
“相貌大概是金发紫眸，是一个北方极夜民族的女孩儿，年龄在十六七岁上下的——”
“喂，注意你的口气，少年仔！”
在肥胖的老板唾沫横飞发出咒骂的同时，丝瑞娜也吃惊地不停朝黎欧回望。
金发紫眸，北方极夜民族的少女——正是昨天丝瑞娜本打算让黎欧也买下的奴隶。
虽然被他人乘了先机，但这个黎欧，对昨天自己说过的、哪怕是只言片语的细节，也没有放过——自己当时只是远远张望那女奴被人买走吧？他竟然也记下了当时在场的那位女奴的样貌特点。
（黎欧王子，确实是个不一般的家伙。）
在丝瑞娜这么想的同时，黑街的老板也持续威胁着：
“就算是塔拉纪亚王的儿子，我的忍耐程度也是有极限的——别来拿老子寻开心！”
“冷静下来嘛，老板。我当然不是张口就找您要人，此次前来，本人也是想做交易的。”
黎欧任凭自己的前衣领被老板抓着，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下巴指向丝瑞娜的方向：
“用这只龙女，和我所想要的那奴隶交换，如何？”
话音刚落，哑然的气氛骤然笼罩于硕大的办公室。
早该料到这一点的——丝瑞娜一边暗自在心底叹气，一边不动声色地盯着黎欧朝自己眨起的单边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