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时候,黎欧发现有人正抚摩着自己的肩膀。
稍稍抬起小臂睁眼,视野因眼球被挤压而变得有些模糊,恩歌拉夏的面龎从中映出。
“振作点。勇者,还要迎接。”
她似乎原本就不太擅长通用语——也就是洛佩里恩帝国人类语的样子。讲话方式整体听起来不知道是音韵还是抑扬顿挫的问题,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
不过,从她声音的语调,可以听出来她现在有些担心的味道——望着少女那张认真的脸,黎欧讽刺似的渐渐笑逐颜开:
“……啊,没错。跟我来吧。”
她似乎并不知道如今黎欧的心情,只是带着担心的神情,一心一意地回望对方伸着懒腰起身的模样:
“人生有一半是工作,剩下的另一半也是工作。对剑拔弩张的弱者要虚张声势,对勇者反而恭维然后又是恭维——这就是王啊。”
“……惊讶。”
“什么?”
出门来到通往办公室的回廊上,黎欧口气慵懒地回望偶然发出声音的少女。
少女伸出手指头,缺乏礼节、又莫名有股架子地指着黎欧的鼻尖:
“好认真。”
“……虽然总觉得你应该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的。”
黎欧一边点头,一边自嘲似地笑了笑:
“因为我原本就是嫡长子,被父王期待的同时也会被父王忌惮,所以……”
“我懂。”
少女的声音唤醒了黎欧——虽然内容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我懂!”
恩歌拉夏双手交叉环抱、态度高高在上地说道。
“侧起耳朵,就可以听见;眯起眼睛,也可以看见,你所苦恼的,轮廓。”
“……”
莫名其妙、令人不解的发言,应该是在给他鼓劲吧?
不知该说是善解人意,还是捉摸不透——令人感到聪颖的少女,莫名得意地这么说着。
完全不像个奴隶,简直比丝瑞娜还要让人感到有架子。但她应该不是那种精明狡猾的人——可以当场马上编出一些油腔滑调的小谎言。黎欧也没什么挑逗的欲望,同时不禁怀疑起来,她是否知晓自己如今的身份。
“算了,多想也无益。”
黎欧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回应了困惑歪头的少女。
“你沏茶的手艺如何?”
突然黎欧注意到自己来到一个岔路——与建筑规划常识相悖的房间就在那尽头。应该是通往别馆的回廊。
“沏茶……还不错?”
恩歌拉夏歪着脑袋,似乎也是为眼前的房间感到困惑,不过仍然毫不犹豫地跟上黎欧的脚步。
“那就行。你先在这儿给我沏杯茶端过去——”
迟疑地将手放在门把手上,黎欧最终下定决心地开开门。
——从对面呈现在眼前的房间,是令人联想到无菌室的空间。用“工坊”来形容更为合适吧。
缺乏生气的铁块成群堆着,颇有规模地形成工整的氛围。桌上则堆有各种闹钟及玩具工艺品。发出不详化学光的巨大培养皿摆放在墙角处,旁边则是兼有制造和萃取装置的机床。
——房间中央的手术床上,一名灰发碧眸的少女安详地躺在上面。
那是一名体态娇弱的少女。青涩而修长的身躯穿着严实的贵族礼服。照耀在手术灯下的双目平静闭合着,微微呼吸的样子引人注目。
恩歌拉夏睁大眼睛。眼前的少女,毫无疑问是切实存在的。
但如此虚幻、不合常理的场面,简直如同流萤般缥缈。就在这时——
“梅雅,你醒着吗?”
黎欧开口说话道。
虽然是毫不忌讳会将沉睡之人吵醒的语调,但放在这个场面里,确实会让人产生怀疑:眼前的少女无论听见什么呼喊都难以苏醒。
“……看来是没醒,也省得我操多余的心。好了——”
黎欧叹了口气,带恩歌拉夏来到机床边的桌旁:
“茶壶,茶具和茶叶都在这里——用这个酒精瓶烧水。茶沏好了就端到外面那个回廊尽头的办公室里,听懂了吗?要是梅雅……要是这个少女醒了,不用理会她跟你说什么。”
一边听着黎欧的说明,恩歌拉夏一边眨眨大大的眸子,时不时瞟向旁边的沉睡少女,最终乖巧地点头。
“那就好。不多过问就是聪明的孩子。”
看着恩歌拉夏笃定点头的样子,黎欧在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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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尔姆城的新城区,在连接了主干道的公园中央,植栽与篱笆依照几何学的配置,将湖边的庭园装饰得美仑美奂。已经亮起的魔法弧灯底下,绿叶将落的树木拉着寂寥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嫌弃那种让人莫名联想到墓地的寒冷气氛,明明是欧罗尔姆城最热闹的地区之一,公园里却没有人烟。只见到陈列在四处空荡荡的长椅。
“哼,那只龙女算什么嘛!搞不懂自己的身份还说大话!”
女孩就坐在其中一把长椅上头咒骂。望着湖中的喷泉又啧了一声。
“可恶,明明已经没时间了……真是没用。”
虽然拼了命从塔拉纪亚家族手中逃脱,结果还是整整浪费了半天时间。对此刻的自己而言,时间可是比女神之泪还要贵重。
女孩叹息着咒骂自己的愚蠢,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便条纸。将明显起了毛边的便条纸小心打开,眼神带着一缕悲伤地辨识上面的字样:
【王城是个陷阱。要提防塔拉纪亚家族。】
应该是写得十分匆忙。潦草的女性字迹胡乱书写在带着香气的高级纸张上。女孩的视线爱惜地在十分难以阅读的纸张上游走,然后再度叹气。
“抱歉,梅雅……你好不容易给我传达这些,本小姐却什么也做不到……”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少女眺望着黑成一片的公园自问。
自从自己的家族被邀请到这个城市已过半年。但如今在当地,除了王城那个自称嫡长子之妹的梅雅·塔拉纪亚外,自己没有任何朋友。
虽然家族也有大批随行人员时不时被派遣过来,不过不知道谁和塔拉纪亚王会有串通,要是所托非人反而更加危险。
在这种时候,女孩忍不住就要恨起自己的年幼。自己的聪明伶俐在故乡还算出名,可在这样的异乡,却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就算去找骑士团,想必只会被当作孩子的玩笑话——是啊,就像那个吟游诗人和不知好歹的龙女一样。
“克罗乌……”
回想起来,那个少年诗人一直称呼龙女为“殿下”。难道是和自己境遇相似、离家出走的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