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你父亲也有什么苦衷”──想起龙女这么说时的表情,女孩深深地叹息。
有勇气孤身离开家室的皇女殿下,反而会说出“为父亲考虑”这种话……她也一定原本不愿意和自己的家人分别吧?
至于那个吟游诗人、克罗乌——不管是那龙女的侍者、私奔的伴侣、还是旅途中结识的同伴,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但至少也在同她相濡以沫。
那两人就和自己一样,有着不得不孤苦伶仃的可怜遭遇。却至少彼此都还有陪同和照应。
自己要是有足够关心自己的父亲、亦或者克罗乌那样忠诚的同伴,想必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把他们卷进来的话,反而也好。”
望着公园里发出魔法光弧的路灯,小女孩自言自语。
那个没礼貌的龙女会怎样是无所谓,不过她的父母却值得同情。
能让龙女不得不离别却依旧挂念的亲人——就算不能陪同在身边、只有来自远方的情感寄托,也总比自己如今茫然寂寞、毫无头绪要好……
“——找到您了,莉艾尔殿下。”
将女孩陷入复杂思绪的意识拉回到现实的,是从夜幕另一端传来的沙哑嗓音。
“您平安无事真是再好不过……不过话说回来,您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玛…玛丽昂……!?”
小女孩——莉艾尔·阿尔瓦夏猛然抬头,喉间发出类似惊呼的声音。才刚从长椅上跳下来,就发自己的周围已经被黑衣男子所包围。
站在他们中央的侍女服女子——那双近似爬虫类的眼睛让小女孩倒吸着凉气,努力提出反问:
“你们…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因为我是小姐的侍女长。”
侍女长冷冷地回答,语调同白天一样。她十分自然地举起洋伞,脸上虽然面无表情,措词却很客气地提出警告:
“请小姐尽快返回王城。塔拉纪亚王和令尊都正为您担心。”
“……不…不准靠近我!”
小女孩将扁帽一扔然后吶喊,摇曳着满头的漆黑发丝大叫:
“我全都知道的……!你们统统都是塔拉纪亚王圈养的那些怪物对吧!?——杀死前任侍女长的事也是你们干的!”
“怪物?杀死?话可不能乱说,公爵千金殿下。”
玛丽昂面无表情地挡住了谴责,缓缓举起拿在手里的洋伞。用狱卒盯着犯人般的口吻责备着少女:
“就算贵为公爵千金小姐,也是有该说与不该说的话之分的……还有,请不要满嘴奇怪的阴谋论。前任侍女长不过是死于意外。在喝得烂醉之后掉进了下水道里。”
“喝得烂醉?!翠西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照顾我,十年滴酒不沾!你还不清楚吗!”
小女孩用和侍女长截然相反的激烈口吻大叫,奋力挥舞着手上的便条纸。并且像是要避免被对方取走似地高高举起,拉开距离:
“不要动!本小姐在王城也是有帮手的——这是塔拉纪亚王的女儿前天交给本小姐的信!她一直在探听塔拉纪亚王的动向。我早就知道了,塔拉纪亚王阴谋策划向洛佩里恩帝国造反!所以才会圈养你们这群怪物,还和列弥尼亚的工匠及各个诸侯国的要人频繁地私下聚会!……这封信上面写了你们的所有行动!”
“……看来真的有些误会吧,公爵千金殿下?”
玛丽昂没有表现出半点慌张,只是冷冷地摇头。
“我们可是对殿下、对阿尔瓦夏公爵宣誓效忠之人。虽然同塔拉纪亚王暂时履行合作的约定,但也绝不可能做出对家族有害的事情……殿下是不是被塔拉纪亚的公主给蒙蔽了?”
“不…不要过来!”
小女孩用尖锐的声音发出警告,针对的并不是侍女长。而是散开在她周围的黑衣男子。为了声明决意,小女孩亮出了袖口内的锋芒:
“再过来我就动手了……我是说真的!”
“那是没有用的,殿下……”
今天以来第一次,侍女长的声音里出现了情绪的波动——那是细微的侮蔑与阴险的恶意。
“像你这样的小孩,挥着那种玩具,根本没有半点威胁。”
“……咿呀!?”
小女孩的手感到一阵闷痛。
有眼睛看不到的东西,从某个地方飞了过来──手腕上装备好的刀锋被直接弹开,掉落在地上像折纸般碎成一片又一片。
“……给我看住她,那封信要完整地拿到手。”
侍女长朝着发不出声音的公爵之女抬了抬下巴。小女孩忍着剧痛扬起脸来时,无声往前的黑衣人们正伸出手来。
“不…不要……!”
小女孩被伸过来的手压住四肢,拼命扭动。两三下就被绑住手脚,张得大大的嘴则被堵了起来。
难道就这样被绑架然后灭口?就这样见不到父亲和自己的族人,被埋尸某处?
女孩紧紧捏着便条纸,仿佛那是她仅剩的救命绳索似的。就在她快要因为恐惧与绝望、而晕厥的那一瞬间——
“放开那女孩。”
清丽的嗓音,如沉重的巨龙般不怒自威地响起。
不自觉往那边望去同时,映入眼帘的是个昂然伫立的纤细人影。
小女孩就像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望着对方背后宛如白木般的骨翼,在夜里隐隐发光。
“银龙族?”
突然闯入了意料之外的存在,而且是强大的银龙族,侍女长难以掩饰话语的不安,用冷淡的目光射向站在那儿的纤细人影:
“你是列弥尼亚的银龙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类城邦?你是什么人?”
“我是白天绑走那女孩的凶恶绑架犯呀,你给我忘掉了?”
就在少女瞪大眼睛的时候,龙女骄傲而目中无人地回答了侍女长的质问,纤细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刻意挑衅似地质问:
“你们想对那女孩做什么?半路拦截他人的人质,是不是太不上道了点?”
“……干掉她!”
听了侍女长的命令,其中一名黑衣人迅速做出动作。拔出的匕首引导着微妙的魔力,凝聚了令人脊背发寒的冷意。刀锋瞬间抹出月光般的轨迹,直直袭向龙女。
“哼!”
龙女莫名得意洋洋地笑着,微微抬起的腕部露出薄薄鳞片,攫住了即将几近抹上脖颈的寒刃。然后手腕一抖,冷光在剧烈的声响中爆裂——
“……!那是什么魔法?!”
如爆炸般扩散开来的雾气,带有刺鼻兼刺眼的浓烈瘴气。就一般魔法而言,扩散方式凶猛得不寻常。弥漫的白烟中响起哀嚎咳嗽声——
那白烟的本体,其实是丝瑞娜在体内制造的催泪瓦斯。丝瑞娜通过魔法调控体内的各种腺体,将龙族的身体化作一个拥有完整加工流程的化工炉——平常以人形态作为汗腺的腺体,在龙化的瞬间便会成为催泪瓦斯的分泌腺,将体内制造的催泪瓦斯释放出来形成气溶胶颗粒,从皮肤表面分泌出来的瞬间迅速溶入空气中——这也是那白烟的扩散速度如此凶猛的原因。
“不行……所有人员看好公爵千金,暂时撤退!往上风走!”
泪眼婆娑的侍女长掩住口鼻,命令将小女孩扛起的黑衣人逃离,就在同时——
“那可不成…!”
轻松自在的少年声音,加上神出鬼没的步伐,袭向了将小女孩抗往肩上的黑衣人——克罗乌像不知从哪来的强盗般用手帕掩住嘴角,手脚利落地将呛咳着的女孩夹在腋下,对着丝瑞娜吶喊:
“这边搞定了,殿下!”
“干得好,克罗乌。”
丝瑞娜高声吶喊时,周围的黑衣人已经被龙女的拳头揍得鼻青脸肿、泪流不止。丝瑞娜随意揪起一个黑衣人的衣领,像纸飞机似地扔了出去——砸入刚打算撤退的黑衣人中央。
“你先带着她走,我随后就跟上去……”
“可恶,别想逃!”
挥手将不停扔来的同僚猛力弹开,侍女长回过头来撑开洋伞,尖端直指龙女的眉心——
“……那是?”
龙女在瞬息中对着直指自己的伞尖睁大眼睛。然后——
“……!!”
要是缩起脖子的时间再迟个半秒,洋伞所射出的短针弹——数以亿计的纤维铁定会将丝瑞娜的头搅成肉酱。
“玻璃纤维……?”
龙女不可思议地回望身后、树干上面出现了大窟窿的树轰然倒下。
这种恶魔般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如此强大的动能,即便杀不死某些强大的物种,数以亿计的玻璃纤维也会留在它们体内无法取出,让它们生不如死。而且焦点还如此集中,在不损耗动能的情况下简直就媲美宗师级的魔法。绝不是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流程就能生产的武器——
“……克罗乌,情况有变!等我……啧,逃了。”
丝瑞娜从被风吹散的白烟之中回望过去,发出啧声。
那儿既没有女人,也没有黑衣人的身影——就连之前自己揍到不省人事的黑衣人也都消失无踪。
此处唯一剩下的,只有远处传来原因不明,此起彼落往这里接近的叫声——想必是刚才的催泪瓦斯爆炸引来的警卫队。
“……哟,没事吧,小姐?”
在确定附近没有敌踪之后,克罗乌低头看着泪眼模糊的女孩。将堵住嘴的东西取出,然后将她扶起:
“眼睛、耳朵和鼻子都还好吧?抱歉,丝瑞娜她刚才顾不及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勉…勉强听得到,克罗乌。”
残留在女孩皮肤上的催泪瓦斯,刺激着她的鼻眼兼大脑,连自己的声音都不太听得见,只能茫然地回应克罗乌,然后点头。
少年的温柔话语,让女孩在重逢的欣喜中,也几乎要哭出来般想撒娇起来——但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们回来了?
“克罗乌,你们怎么……”
“呃……丝瑞娜她原本就没打算抛弃你啦。”
带着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心虚表情——克罗乌挠着脸颊望向丝瑞娜。银发的龙女瞥了眼克罗乌、以及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的女孩,冷漠地偏过头去。
“那个……殿下她是担心你有难言之隐,才决定假装抛弃你的!就是为了看事情会怎么发展……”
虽然露出充耳不闻的模样,把脸撇向一边。但在小女孩看来,龙女的模样就跟吃醋一样。
“克罗乌……丝瑞娜……”
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好。小女孩——莉艾尔·阿尔瓦夏以公爵千金的身份出世,有生以来很少有机会向人表示谢意。所以,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别扭过。
于是,她最终说得出口的,只有生涩的一句话:
“呃……谢谢。”
“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
听着女孩的致谢之语,虽然克罗乌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但龙女脸上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
“快起来,克罗乌。这所城市的麻烦可能比我想象得还严重——我们需要她的一一解释……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赶紧逃跑吗?”
克罗乌听着远处警卫队接近的声音,迟疑地回望龙女。
“……逃跑也是其中一环。不过,你忘了么,咱们还是绑架犯啊。”
龙女轻松地一耸肩,脸上表情却依旧死板,根本让人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重新夺回了人质,接下来就该送绑架信了……你还能潜入王城吗,克罗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