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欧梅卡尔多次出逃的行为被曼巴特国王识破之后,高塔周围的守卫变得分外森严,除了全天监视,就连结界也被教会加强了。无论是谁都不得进入最后的房间,连总管或仆人都只能使用传送设备运送食物和用品。
不过,这些对于亚莱特而言是小菜一碟。他毫不费力的放倒了高塔的守卫们,迅速突破结界登顶高塔,来到欧梅卡尔面前。
“你倒是准时,现在正好是第七天。”早就换上男装的欧梅卡尔懒洋洋的挥挥手,脚边搁着整理好的小行囊,“听说现在局势动荡,阿克希亚刚从边境回来,下一站很可能是去莱纳,我想在她之前到达那里。——但你为什么带着绳梯?不用空间咒吗?”
亚莱特将长长的绳梯拴在窗边,小心的往塔底放,又用魔法在塔身上弄出一些攀爬的痕迹:“谁都知道波鲁曼家族的已故夫人是空间咒强大的龙族,如果不制造些伪装,国王立刻就会联想到是谁的把戏。”
“原来你是混血,但力量完全不输纯血龙族啊……”
“殿下,请别总是踩我的死穴,这是第二次了。”亚莱特的笑容突然凝结了一层冰霜,转过身去的背影绷得很直,仿佛随时都可能甩来几个龙破斩。
“你在意‘混血’这个词?”欧梅卡尔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确实,在冈亚索‘混血’不是讨喜的角色,很多传说中的‘混血’都是灾祸的根源,比如游蛇,比如暗黑精灵……”
她的语气带着暗讽,刻意在“混血”两个字上流连忘返,仿佛要把以前的“耻辱”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一旁的亚莱特几乎要把窗框捏碎。
“……但是,我不介意。”欧梅卡尔背上行囊,快步走向亚莱特,“只要力量能为我所用,即使你是火龙也无所谓。”
“真狂妄,想要火龙的力量,只怕你承受不起交换的代价。”亚莱特不屑的笑笑,向她伸出手,手背上隐约附着层层鳞片似的物体。欧梅卡尔不以为意的把手交给他,仿佛施舍对方行使吻手礼权利的贵妇。
亚莱特掏出一块精致的怀表,翻开表盖,环绕着中央褐色宝石的分针突然慢慢走动起来,无数光从怀表上晕出来,仿佛一层层的丝将他们包裹其中。
“不过,这也说明你确实流着维罗卡的血,——狂妄又自大,为了目的不惜付出一切的君王之血。”
“我只是想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代价什么的,反正已经没什么可再失去,我不在乎。”
随着咒语力量的扩散,两人的身影从高塔中消失不见。
“再见,阿尔法利亚。”
亚莱特听到欧梅卡尔喃喃的念叨着只言片语,但完全听不清是什么。
亚莱特不得不承认,多带着一个人突破珐利鲁国字级法师们的结界,比想象中困难一点点,也额外耗费了不少魔力,因此离开王都的最初几天他们必须骑马行进。而令他稍有些意外的是,欧梅卡尔对此没有任何抱怨。偶尔有几次找不到像样的食宿,虽然不太习惯,但她也愿意将就过去。这与他对她“不好伺候且脾气很差的大小姐”的印象似乎不太一样。
亚莱特颇有先见之明的准备了两顶小帐篷。大部分休息时间,欧梅卡尔不会主动找他聊天,而是待在自己的帐篷里面无表情的对着山野景色发呆。本以为她会找机会追问几个月前成人式上的真相,但她没有。这次出行她出乎意料的安静。之前他觉得她很好撩拨,可如今她内心深处凉薄的那部分却又表现得占了上风。她确实淡漠,习惯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茧中,懒得与周围人互换情感、信息甚至只言片语。只有在觉得安全的时候,或者对着非常珍视的人或事,她才会展现出一些情绪的波动,——比如那名少年。如此说来,之前她以混血为话题嘲讽自己,反而无比荣幸的证明自己在她心目中不算一般人,至少也是非常有用的移动工具吧?
仅有的一次聊天发生在第三天的林中露宿时,隔着营帐他尝试着问她,到了莱纳准备干什么。她摇摇头,说“走一步算一步”。
亚莱特没有继续问。月光正好照着她所在的营帐,隔着两层薄薄的帐幕,他隐约能看到她背对着自己的侧躺的影子。她的身体很纤细,薄毯并不能完全覆盖她的曲线,虽然稚嫩,但已然散发出隐隐约约的婀娜气息,再过几年大概会迷倒一大片油头粉面的年轻贵族吧?亚莱特挪开了视线。
没过一会儿,欧梅卡尔忽然轻声道:“作为波鲁曼家族的一员,除了经商和监视王族,平时还会干些什么?”
“这两件事已够我精疲力尽。”亚莱特笑道,“波鲁曼家族的商路覆盖了整个珐利鲁,管理起来可不轻松。除了监视,闲暇时间还得护送心血来潮的王族外出郊游,哪有时间干别的。”
“我不会一直占用你时间。”欧梅卡尔也不辩解,“身为贵族,并没有想象中的自由啊。”
“那当然,真正的向往,恐怕只能当作美好的理想在心中缅怀。”
“你倒是释然。”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家族所赋予,既然接受,就必须背负起相应的责任,获得和付出永远是对等的。”
“哪怕不得不被混血身份所束缚?”
“——请适可而止。”
欧梅卡尔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这次她并非恶意嘲讽。亚莱特多少也察觉到了,没有进一步还击。
之后的旅途,这样的交谈再没有发生,一方面是亚莱特的魔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不再需要风餐露宿的赶路,一方面则是因为,越接近莱纳,瘟疫的真相便越发令人迷惑,让他们无暇顾及更多。
沿着商路径直北上,王都的控制力逐渐薄弱,取而代之的是当地领主的势力,即使国王特使也须敬他们三分。在这些地区,领主各自为政,除了自家范围内的土地和臣民,其余地区的事务一概不知。除了领主所在中央区域,周遭领地越接近边境就越是贫穷,饿死在路边的平民并不少见。而莱纳地处边境,缺乏矿藏物产,又经常受到魔族散兵的侵扰,虽然区域不小,附近的领主都不愿接收管辖。尤其在“瘟疫”出现之后,周边人们避之唯恐不及,谈之色变,更不用说施加援手。因此,一切只能依靠莱纳当地人自食其力。——直到康托拉公爵的势力介入那里。想来,那里必然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景象。
莱纳周边区域罹患“瘟疫”的人并不多,可死亡率接近百分百。亚莱特尝试着打探疫情的状况,人们无不避口不谈。于是,对于疾病的情况依然毫无头绪。
一周后的黄昏时分,两人终于到达莱纳的外围村庄,虽然是夏天,这里的天气干燥而凉爽,和炎热的王都完全不同。两人投宿了一家门面看起来挺破落的小旅,不过只剩一间空房。亚莱特把床让出来,自己在斜对角弄了个地铺。欧梅卡尔也不介意,她关注的是来往伙计和客人的装扮特征和利欧之前的装束非常接近,心中也多了几分笃定。
安置好一切已是晚膳时间,客堂里只有两三个客人。亚莱特趁着空隙向老板打探瘟疫的消息,老板支支吾吾再三缄其口,直到亚莱特多给了几枚金币,才小心的透露了一些信息。这种病主要通过血液传播,除非被患者咬噬一般不会感染,另外也有少数突发的异变,但得病的人无一例外都与莱纳住民有接触。
亚莱特似乎对疾病的发作机制很感兴趣,想继续追问具体细节和病亡情况,也提出想见一见具体的病患,旅店老板却是打死不愿再多说。
“我们这里没有活着的病患!”他佯装生气的甩甩手,端起盆子要往后厨走,没几步又退了回来,压低了声音,语气软了些,“涉及到‘火龙的诅咒’和国王的事儿,我们小民不敢过问。这里穷乡僻壤,野兽很多,晚上请锁紧门窗。”
“国王怎么了?”亚莱特不罢休的追问。
“这、这……”老板有点慌,“既然和火龙有关,怎么可能和国王脱得开关系?别问啦!”
亚莱特看看老板匆忙离开的背影,又意味深长的看向欧梅卡尔,仿佛等着她接腔。
“不可能。”欧梅卡尔淡淡的回应,“如果是我父王所为,阿克希亚多少会告诉我。”
“但殿下似乎没必要什么都向你透露。”
欧梅卡尔咬咬牙不接话。
“这一点姑且不提。听老板的描述,倒像是狂犬症之类的传染病,虽然无药可治,但把病人看护起来别扩大感染就行。不过,如果和火龙有关……”
“你是龙族,难道什么也不知道?”
亚莱特沉默了。随着渐渐凝重的神色,视线流转,他忽然发现刚修葺过的墙面一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浅浅的爪痕,从大小间距来看,并不像是狼或犬类……回头看看欧梅卡尔已经哼着小曲开始看窗外远山的夜景,一副毫无紧张感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虽然要出门的是她,但她还真是不知人间险恶毫无警惕心。
是夜,两人在房间两头分别就寝。上半夜相安无事,欧梅卡尔早早便陷入沉睡,发出嘶嘶的呼吸声。而下半夜时,窗外的风却悄悄的改变了动向。
窗棂颤抖的声响一阵比一阵急促,一股带着少许腥味的气息从无法密闭的窗缝中渗透进来,新鲜而刺鼻。亚莱特警醒的睁开眼,龙族的血赋予了他野兽般察觉危险的直觉和嗅觉,而对面床上的欧梅卡尔依然在熟睡。他穿上外衣抓起长剑,努力感受着变动的根源。这种感觉很奇怪,并不是糟糕天气到来的前兆,而是某些可怕的事物即将登场的毛骨悚然。窗外的风声越发尖锐越发刺耳,就像锋利刀刃用力刮擦金属,又像野兽局促的嘶鸣。
野兽……?亚莱特猛的一惊,他记得这种声音。那是镌刻在身体和记忆深处的原始的声音——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