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欧离开王都,星夜兼程的抄小路赶往莱纳,除了小憩,其余时间都在马上赶路。也多亏希恩和阿修为他在各个驿站准备了更换的马匹,经过十多天的夺路狂奔,终于赶在阿克希亚的大军之前回到了莱纳。
下马的瞬间,利欧有种全身骨头已经散架的疲劳感,但看到村庄路口前来迎接他的伙伴们,他便欣慰的感觉一切辛苦都很值得。
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呼呼大睡。有那些可靠的伙伴,他可以放下一切警惕,安心的养精蓄锐。只是因释放过度的疲劳而半梦半醒昼夜颠倒时,临别之际欧梅卡尔的笑容总是会浮现在眼前,让他心脏抽紧。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也努力考虑过彼此的家族仇恨。确实,对于过往的血泪历史,他感同身受,但若只拘泥于如此浅薄的仇恨本身,卡奥斯对他的各种教诲便显得言过其实。所谓王者,必须超脱于激烈的感情之外,更为冷静的审时度势。虽然他不敢妄言对民众谋福祉的志向有多伟大,但比起家族仇恨的雪耻,如何带领珐利鲁的未来步上光明之路,似乎更令他心生向往。更何况,他所在的家族也并非只有光明。自己的父辈犯下的过错,必须由自己的手来弥补。
为了所有人,也为了欧梅卡尔,他会努力战斗,以赛纳德之名为证,创造一个不输于他的祖先的美好的珐利鲁。如果可能,他会尽量留阿克希亚·维罗卡一条生路,由民众来审判他的功过是非,即使他是害死义父的罪魁祸首。正如欧梅卡尔所言,他们彼此的过错,或许只是所处立场的过错。
这样,欧梅卡尔便能原谅他和他家族的所作所为吧?利欧咬咬牙,内心涌起一阵对义父的歉意。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衷心希望,留在心中的欧梅卡尔的影像不再停留于充满悲伤的表情。
几天后的清晨,秋高气爽,莱纳的人们早已围坐一团,商讨着今后的大计。
“……我们收到阿修传来的讯息后便着手准备,在王都的军队进入莱纳前一定万无一失。”赛吉自信满满的说,“只是,无法和王都的联络人互通信息,“枪刃”便无法最终完成,只能用作简单附魔的武器。”
利欧点点头:“那些武器是义父的心血,他的去世太突然,最重要的附魔部分也无人知晓。保留少部分,其他武器的能用则用吧。”
“另外,卡奥斯先生的水晶记载着部分禁术,和卡奥斯先生的笔记相对照,确实能拼凑出少量完整魔法,——真的很少,附以之前你带回来的龙鳞,可以控制住莱纳的龙鳞症蔓延,但对于更广阔范围的患者依然捉襟见肘。如果要彻底控制珐利鲁国内的龙鳞症,还需要更多萨菲亚龙鳞。”
“我明白。”利欧脸色凝重的思考,“除了萨菲亚,大概只有维罗卡王族保有龙鳞,这次王宫之行,我还是考虑不周,太匆忙了。”
“无需自怨自艾,我们和维罗卡家族迟早会有一战,正大光明的打败他们夺取龙鳞,赛纳德军的号召力必然更加强大!”托马胸有成竹的笑道,完全没有注意利欧脸上一扫而过的阴霾,“前哨已经派出侦查情报,很快就能回来。待打探清楚维罗卡大军的虚实,我自有一百种办法打垮他们。”
“拜维罗卡所赐,我们已经失去很多朋友,无论因为龙鳞症还是战争,但正因如此才需要战斗。”科妮咬牙切齿的说,“席巴、查曼他们绝不会白死。”
“那就仰仗各位了。”利欧感激的笑笑,心中却隐隐回忆起义父临死前的忏悔和托付。
“奇怪,打探情报的人昨晚就应该回来了。”托马看看天色,略带迷惑的自言自语。
“那几个家伙都很机灵,也许只是路上耽搁了。”
正聊着,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些骚动声,有人喊道:“他们回来啦!”
“来得正好!”托马颇为愉快的舒了口气,率先跑出屋外,但没走几步便诧异的停了下来,“怎么,还有客人?”
后续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除了两个哨兵,后面还有五六个生人。他们穿过村中小径,向着众人议事的小屋飞快的走来,不一会儿便到了跟前。
为首的男人和利欧年纪相仿,一身风尘仆仆的旅人装扮,略长的黑发随意的扎在脑后,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最令人惊异的是,取下护目镜后所露出的湛蓝色双眼,竟然和利欧一样。
“初次见面,我是露纳·赛纳德。”男人咧嘴笑笑,一副自得而自信的表情。他四下环顾人群,最后将视线锁定在腰挂双剑的利欧身上,眯着眼仔细看了又看。“就是你吧,珐利鲁的赛纳德后人?”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陌生男人和利欧,在长相和气质上确实有着莫名的相似之处,但对方略带张扬的言行风格,和行事低调的利欧又截然相反。
“你就是流亡至高云国的赛纳德后人?”利欧平静的问。
“没错。本来想与卡奥斯先生好好叙旧,没想到他竟然遭遇不测。”露纳·赛纳德遗憾的摇头。
托马对利欧小声耳语:“谨防有诈,除了长相,他没有任何证据。”
“不,我能感受到他的火焰之力。”利欧低声道,“耀眼的火焰背后隐藏着龙与魔族的影子,这正是赛纳德家族的特有力量。”
“无论怎样,小心为上。”
利欧清清嗓子朗声道:“过去也曾听义父提起你们的行动,但没想到这么快便来到莱纳,恕我们未能远迎。那么,各位来此应该不只是叙旧吧?”
“没错,我们此行想与你商谈合作。进入珐利鲁之初已和卡奥斯先生有所联络,得到了他的帮助。”男人似乎捕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少许不信任感,也不绕圈子,“我们的人早已做好迎战准备,比你们的前哨更往前推进了五个驿站的距离。为表达诚意,我们将捉拿阿克希亚·维罗卡,——或者他的尸体,作为你我合作的见面礼。”
不知何时开始,天空飘起了雨。虽然不甚密集,落在身上却是凉得透心,时间一长,又粘又冷的潮湿感就遍布全身,令人无所适从。
阿克希亚率领军队已连续急行了十来天,眼看莱纳近在咫尺。这里的秋冬季本应干冷少雨,但最近却一直下雨。虽然物资充沛,但对惯常使用火焰魔法的阿克希亚而言体感并不好。幸而之前精灵希尔瓦给她的戒指一直散发着微弱热力,仿佛黑夜中一盏小巧的油灯,虽然势单力薄,但多少带给她些许暖意。
军队穿越森林,迈入山谷之间的走廊地带,两旁峭壁拔地而起,其间狭长蜿蜒的走道被死死夹在中间,阿克希亚的队伍正好将其填得满满当当。
天空中的雨滴逐渐密集,从微微细雨进化成狂风骤雨,冷不防还响起了隆隆雷声。大片阴云越发浓密,完全遮住了太阳,明明是正午时分,天色却如同逢魔时刻一般透出诡异的紫红。阿克希亚抹了抹满脸雨水,疑惑的环顾四周。虽然之前曾以同样的路线去过莱纳,但这次却似踏足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
是因为雨势,还是因为诡异的气氛和难以形容的魔力……?阿克希亚猛的抬头,只见视野尽头,一道黑线正沿着山地走廊扑面而来。振聋发聩的声响由远而近,如同吞噬一切的浪潮,又如鬼神狂啸。黑线转瞬便杀到众人面前,竟然变成一道十多米高的“城墙”,那道墙并非砖石,也非波涛,其间充斥的竟然是无数幽灵似的黑影。马匹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四处奔窜,许多士兵被甩下马背,随即被马蹄践踏得惨叫连连。
“别慌,架上破魔弓!”阿克希亚厉声喝道。随着她的命令,后排士兵迅速切作前排,架起一排排破魔弓。无数附有圣祷咒语的箭穿过密集的雨幕射入高墙之内,高墙如同遇热的冰块,迅速融出无数窟窿,响起一阵尖锐的鸣叫。随之,蓄满全力的长枪划出撕裂黑夜似的一击,阿克希亚的火焰之力将排山倒海之势的墙彻底粉碎。
士兵们发出欢欣鼓舞的喝彩,阿克希亚仍未放松战斗架势。毫无疑问,方才的力量很像魔族的手法,并且阵势上绝非过去侵犯边境的散兵游勇,倒像是有强大将领率领的正规军。如果只是前奏,一旦在目前的地形下与魔族发生交战,简直毫无胜算……
轰的一声,如同炮响,又宛如怪物低吼,两旁的峭壁忽然被炸出好几道缺口,从几十米高的顶端滚落下无数包裹着火焰的石块、木桩。大雨依然倾盆而下,却丝毫无法浇灭那些亮得发黑的火焰。
“前军不要撤退,加速冲过去!!后军停止前进,构筑结界!注意避让落石,那不是普通的火!”阿克希亚大声下令,率先策马向前冲去。虽然可以预见峭壁的尽头还有下一波攻击,但此时前军撤退后果更不堪设想。
维罗卡军艰难穿梭在密集攻击的空隙之间,一骑又一骑被落石集中,——即使其中一部分人只是被余波殃及,只要接近那黑色的火焰,便会被瞬间点燃。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峡谷走廊顿时化为暗无天日的血肉地狱。阿克希亚紧紧咬着牙,为那些士兵的惨死心如刀绞,但根本没有悲伤的时间。
待所有的落石滚木尘埃落定,大雨也终于停止了浇灌。黑色的火焰延绵很长距离,以死去的士兵们的尸体为燃料,依然嚣张的燃烧着,也彻底隔绝了后方部队的进路。
惊魂未定的战马们不安分的原地打转。阿克希亚清点幸存人数,除了留在大火另一边的部队,仍跟随着她的士兵竟只剩下几百人。
“殿下,我们中埋伏了!”几个心腹将领靠近她左右,紧张的打量着周遭形势。阿克希亚皱眉远望,视野尽头缓缓升起无数黑边红底的旗帜,——从未闻名,但充溢着英勇气息的火焰旗帜。
阿克希亚看着旗帜上绣着的名号,下意识的默念着冈亚索创世录中的句子:“珐利鲁的缔造者,兼具光与魔的力量,连火龙也为之俯首的英雄——赛纳德……呵,虽然战场上胜者为王,但堕落到借助昔日死敌魔族力量的程度,真是难以置信!”
愤怒的斗气在阿克希亚周身升腾而起,鲜红的红莲火焰包裹全身,烈火盔甲泛起血一样鲜亮的色泽和光亮,长枪前端的火焰呼之欲出。“利欧·赛纳德,你我一对一战个痛快!快滚出来!”
然而回应她的并不是利欧·赛纳德,而是一群举着奇怪武器的黑衣战士。那些锐利的刀刃上镶嵌着类似于炮口一般的金属结构,而更令人惊异的是,战士们的身后还匍匐着一排似人又似兽的怪物。而这些怪物的口中闪烁着与那些武器同样的光芒。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火药气味,但似乎还混合着刺鼻的腥臭,那是难以忘却的龙鳞的味道——一如她每天喝下的药。
“原来如此,终于明白康托拉在莱纳想要创造什么了,但似乎有些晚。”阿克希亚自嘲的笑笑,一手握紧长枪,回头看了看周围所剩无几的士兵,“抱歉,欧梅卡尔,在你未来的孩子出生之前,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