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梅卡尔……好好活着……”
“你是我最重要的……”
“好好活着……”
明晃晃的太阳已然升起,暖冬朝阳温柔的抚过苍茫寒地。只是,须臾暖意再也不敌漫长冬季的萧瑟之冷。
将两根麻花辫盘在脑后的小侍女端着满满当当的洗漱用品,已经在王子的房门前来来回回打探了十几次,始终犹豫着是否该进去服侍。她调来王子寝宫不过半月有余,但从未见过王子哪天早上睡懒觉,以往的这个时候,王子早该坐在议事厅接受第一批大臣的政事汇报。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混乱太疲劳了?听说闯进寝宫的怪物干掉了一整队侍卫,还伤了好几个女仆,若不是王子英勇无比的解决怪物,可能难免更大伤亡。只可惜那几个女仆被传染了龙鳞症,已被带去隔离牢房看管。
想到这儿,小女仆不由叹了口气,寝宫的侍仆刚被更换大半,而被带走的女仆恰恰是所剩无几的老资格,于是余下的新侍仆们少了有经验者的指点,好多事搞不清流程,完全在抓瞎,没少挨骂挨罚。——听说王子治愈了其中几个感染者,可为什么不把剩余的人都给救了呢?她重重叹了口气。再怎么说对方也是阿克希亚殿下,对于王族的行为,她不懂也不敢多问。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些动静,小女仆连忙端起盘子来到门边,小心翼翼的请示:“殿下,您醒了吗?是否需要洗漱用品?”门的另一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
轻推门,小女仆恭敬的走进房间,王子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窗旁。他背对着她,不知向着窗外张望什么。金色的晨光占满了整间房间,模糊了他半身轮廓也模糊了周遭器物,亮得让人晃眼。地上的影子被光撕扯得支离破碎,只剩些许深色。可待王子转过身来,他的面孔却恐怖得令人连呼吸都消失了痕迹。原本白皙的右半脸颊竟然布满了凹凸不平的龙鳞,一只眼睛呈现出金色,瞳仁深处充盈着诡异的烨烨光芒,犹如隐藏在深海之下的火焰。
小女仆惊叫一声就要往后退,却砰得撞上门板,差点打翻手中的东西。可待她惊魂未定的再看一眼,王子的面颊分明什么异状也没有。她愣愣的看着晨光中英俊如故的王子,半晌,连忙扑通跪下:“请殿下宽恕!!”
“为什么要宽恕?”
“我、我……我看到了……您……?”
“看到了什么?”
“啊、不什么也没有!!是我眼花了!什么也没有!!”
“出去。”
“是、是!!”
对方风轻云淡的寥寥数语分明蕴藏着难以名状的恐怖感,足以令小女仆如坠冰窖。她无暇研究真相是什么,只是跌跌撞撞的逃出房间。
阿克希亚王子就是这样,从不让别人在自己房间逗留太久,从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和所有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是凉薄如冰。自己来到寝宫的半个月里,只见仆人们像看待难以捉摸的神明一般虔诚而畏惧的仰视着王子,从未见王子为谁停留。偶尔会有一两个老仆人说,王子过去不是这样冰冷……
“王子终于起床了?”
身后突然有人拍她的肩,于是小女仆再一次被吓得不轻。
“呀!!是欧琳?”
“啊哈,你在紧张什么?”一个看起来比小女仆略长一两岁的短发女仆笑嘻嘻的向她挥挥手指,片刻,她瞅瞅依然紧闭的王子的卧室,神秘兮兮的说,“里面没别人?”
“当然!——什么意思啊??”
“昨天那个英俊的波鲁曼大人将殿下送回卧室,似乎一直安顿到天际将明,——他不在王子卧室?”
“不在!”
“波鲁曼大人一向对殿下忠心耿耿,甚至寸步不离,简直忠心得让人浮想联翩~昨晚殿下状态不太好,他竟然没有留下通宵照顾?真不可思议!”
“嘘,别胡说,殿下听到会生气的!”
“我是在赞叹二位呢!如此玉树临风的二人并肩而立,无论谁都会觉得赏心悦目~!啊~我巴不得他俩有点儿什么!王宫内外谁不是这么说,艾玛,你不也这么认为吗?”
“我、我可没有!……”
“哦?你希望王子和波鲁曼大人有些什么呢?”
“哎~呀,还用说嘛,当然是……”
欧琳得意的畅想大门在看到身后来人之后砰得一声关牢并锁死了。流着口水的笑容也在她脸上瞬间扭曲成欲哭无泪的惊恐。此刻,整顿好外出服装的阿克希亚正双手抱胸的睥睨着她,似笑非笑。
“殿下……我、我……”欧琳带着哭腔一下子跪在地上。
“有些好奇。我和波鲁曼卿的关系,王宫内外是怎么传言?”王子哼笑了一声,一手抬起欧琳的下巴直直攫住她的视线,一手却按在了身后的剑柄上,“——怎么,不能说吗?”
“殿下,请饶恕!我、我错了!……”欧琳瑟瑟发抖的结巴着,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大概是……阿克希亚王子一心只顾着和亲信关系、关系不伦,明明可以将龙鳞症消解,却对国都的受难民众置之不理……滥杀无辜……之类的……”
“你听谁说的,什么时候?那个人又是听谁说的?”
“今、今早经过正殿外,正遇到城下町外巡夜的守卫回来换班。他、他也许是听别的侍卫……殿下请饶恕、请饶恕!”
王子的俯视目光从她的额头移到她的下巴,后一秒,欧琳突然痛苦的惨叫起来,随着王子松手的动作一下子滚到在地,周围冒起一股淡淡的烟。
“只是小施惩戒,不会留下疤痕的。”王子淡淡的说着转身离去,“没有下次。”
艾玛自始至终捂着嘴吓呆在一旁,甚至忘了该替同僚求情。直到听到欧琳发出崩溃的哭声才回过神来,连忙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来。刚才被王子捏住的下巴犹如遭受烙铁一般留下了几个红得发黑的指印。她手忙脚乱的将手边一瓶浇花的水泼在毛巾上替欧琳捂着。然而滚烫的温度很快透过毛巾传导到她自己的指尖,她惊恐的扔下毛巾跌坐地上,几根手指已经烫得泛红。欧琳依然坐在地上绝望的抽泣着。
“王子……简直和火龙一样恐怖啊……”
欧梅卡尔面无表情的走出寝宫,向地牢方向走去。两旁的侍卫看到她慌忙的挨个行礼,她完全懒得搭理。
从小到大,各种恶意满满的谣传便一直常伴左右,什么恶龙、女巫、暗黑公主的字眼是家常便饭,更恶毒的绰号也有听过。阿克希亚还在的时候曾为她主持过几次“正名”,抄了几家特爱编故事的八卦小报社,可后续谣言和传说依然层出不穷,罢了,人的天性便是喜好奇闻八卦吧,何况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室的八卦;如今亚莱特·波鲁曼和她解除婚约后又搭上王子殿下的劲爆故事早已成为王都的新热点,再加上昨晚的战斗,坊间流言必然是惨不忍睹。
但是,这次发酵速度太快了,毕竟事件结束在几个小时前的午夜时分,如今竟然已传到城下町并编得煞有介事,她毫不怀疑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的可能性。
后续的走势,民众对阿克希亚的好感将逐渐消失。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有更多谣言被放出,甚至只需一些似有似无的模棱提示,民众就会自动倒向最坏的猜测。
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但只要思考一下其中最为受益的人是谁,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不难猜测。甚至于,从小到大那些恶意中伤的谣言的流传,恐怕也不是偶然……
欧梅卡尔冷漠的笑笑,脚步最终停在了关押龙鳞症患者的地牢边缘。不多时,来了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侍卫。她挥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少年看清端坐在正中央的人,表情忽然充满惊喜。
“殿下!?”
“法雅。”她微微点头,“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当然!您救了我和弟弟,能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
“听说你是城下町出身?”
“对……说来惭愧,是鬼市那一带,啊、就是指地下市场!说来惭愧,从小家境贫寒……”
“出身不能决定品性,贫穷也代表不了能力,——法雅,我希望你把王宫以外听到和看到的事即时告诉我,尤其是有关我和欧梅卡尔公主的传言。王宫有如丛林,许多敌手藏于暗处,但必须将它们找出来一一击溃,因此,希望你成为我的眼睛和耳朵。”
“乐于效劳!!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不要这条命!真的!您救了我和我弟弟,就是大恩人……!”
“好了好了。”欧梅卡尔有些头疼,之前没发现这少年是个唠叨家伙啊。一旦放开戒备,便对着自己直抒胸掏心掏肺的样子,不得不让她联想到那个人……
心口忽然一阵刺痛,是无数根针扎过的那种细碎痛苦。她转过身,下意识的抓住衣领。另一种灼烧的痛正从指尖升起,一点一点顺着手串向上攀爬,犹如鬼魅生长的缠绕藤蔓。
余下的时间不多,阴谋也好,谣言也罢,想要见招拆招的一一应对,对于身在明处的自己显然不可能。既然如此,唯一的对策便是予以无以轮比的强大力量瞬间击溃敌人。
现在的自己,一定能办到。
“欧梅卡尔……好好活着……活下去……”
抱歉,阿克希亚,我要食言了。没有你,欧梅卡尔已经没有独存的必要。至于这个世界,这个王国,终将托付给更适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