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我为那些勇士的不幸遭遇感到遗憾，并向他们致以歉意和敬意”巨龙口吐人言，但内容却令人费解
“你在放什么狗屁？”保罗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是说龙族流行开玩笑？
“听着，我无意与你为敌，是你抛弃了自己的荣誉和责任，我才是那个正在挽回关系的对象”
“你所谓的挽回关系就是找了个甚至不配格的新主子然后杀死我的兄弟？事到如今又假惺惺的在这里鬼扯？”保罗的脚步没有停顿，拖着剑一步步向巨龙走去
“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从头断案，你说的没错，艾德里安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坦白说，我讨厌他”巨龙转过身躯，正对着保罗，“但他却是一个老练的阴谋家，最终，他会成功，而你会失败”
“所以你现在要弃明投暗？”
“不，我说过了，我在挽回一段关系，而你也有需要挽回的错误，趁现在的话，还不算晚”
“看来痛苦和伤痕的确能让人学会礼貌”保罗冷笑着嘲讽道，“不过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误，你一厢情愿的故事讲到这里就可以了”
“你会死在这里，即便如此也无所谓吗？”
“我不会死在这里，该死的是你”
“好，就算你无所谓，那你的家人呢？”
“呵，就算我死了，也会把你和艾德里安的阴谋一同焚尽，成为她们名号中最骄傲的注脚”
“你似乎会错意了，我是说——他们死掉也无所谓吗？”
“——！”
“时间不多了，传送魔装就在这里的某处，如果是以单个对象的话，无锚点的远距传送也堪可实现”红龙俯视着面前停下脚步的保罗，金瞳中散发出蛊惑的气息
“我如何能信任你”保罗咬了咬牙，瞪着眼睛和红龙对视
“你不必信任我，你应该相信艾德里安，你的堂兄，相信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红龙站起身，庞大的身躯舒展开来
“来吧，选择吧，是继续与我厮杀，迈向艾德里安期望的结局，还是迷途知返，接受我的契约，在一切错误彻底铸成之前挽回它们”
“不，依莉丝已经觉醒了血脉，你的提案无法实现，但我可以暂且饶你一命，只要你告诉我传送魔装的位置”保罗垂下剑刃，冷冷地瞥着红龙道
“我承认你的勇武和决心，但那不足够，不足够把你带向真正期望的结局”
红龙垂下头，凑近保罗的身前紧盯着他沉声道
“不必担心她”
“因为你将会同我签订全新的契约，不是德拉克伯格，而是以初代龙骑士沃尔夫冈的名义，开创——新的血脉”
……
废墟的瓦砾上凝结着厚实的冰霜，巨大的冰棱如同树木一般扎根在各处角落，偶尔染上一抹暗红
薇薇安身上遍布紫红色的伤痕，淌血的右眼紧闭，无力地倚靠在倾倒的石柱旁，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
“单凭内魔力的输出就坚持了这么久……幸好议会足够谨慎……派来了所有术士……”百灵鸟面色苍白如死人，摇摇晃晃地从冰柱后现身
“不过……在禁魔环境中还施展了那么多的高级法术……哪怕是贤者之石也不堪重负了吧”
仅剩的两名术士盘坐在不远处，早就放弃了进攻，竭尽全力控制着魔网
薇薇安仰头望着渐暗的天色，咬牙踉跄起身
“坦白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遭受到数以万计怨灵的接触性诅咒，纵使是圣徒，不，恐怕神使也活不过第二天……”百灵鸟看着薇薇安踉跄的步伐，轻轻摇了摇头，“结束这无意义的受难吧，你是个好老板……让我帮你解脱吧”
“你灵魂里填充的糟粕……遮蔽了你的双眼……让你不得窥见……人到底应该为什么而活”
薇薇安垂着头艰难地吐出话语，但气若游丝的嗓音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她右臂在身前缓缓抬起，两指并立上指，略微越过头顶，残破染血的袖口滑落到肘弯，露出密布着紫红伤痕的白皙小臂，左臂亦半抬至腰侧，手掌外翻，两指并拢斜指向地面
看着薇薇安虚弱地摆出怪异的动作，百灵鸟的心脏咚咚咚敲起了紧迫的鼓点
那是什么？？非常熟悉的东西……快想起来！——不，阻止她！……不，不，快逃！
“以我全身全心全灵……”
薇薇安低垂的头颅豁然抬起，眼神清亮如炽
“敬献薪火！”
轰然扩散的无暇白芒如暴风般裹挟起周遭一切物质，剧烈旋转中形成通天彻地的光柱，光柱底部显现出以巨大五芒星为基底的繁奥法阵，瓦砾冰屑，一切无机物率先在光芒的风暴中裂解消散
薇薇安的周身燃起无实质的虚幻白焰，衣衫和发丝瞬间焚毁，白焰盘旋掠过全身，凝实为宽松的长袍与垂地的白发
赤足踩在法阵上，如同踏在虚空，薇薇安睁开受创的右眼，眼眶内摇曳着乳白的烈焰，一步一步向瘫软在地的百灵鸟走去
头戴桂冠，身披白袍，其姿态犹如学院大厅油画里描绘的先哲圣人，又好似教堂彩窗中央沐浴圣光的纯洁女神，而带给百灵鸟的感受只有莫大的恐惧和绝望
两名术士此刻赤身裸体，低头审视，不仅是衣衫，连指甲和发丝都在渐渐消解
魔网已经完全不受掌控，而且薇薇安的身躯中涌出的魔力如江海浩涛，再费力去针对已经毫无意义，两人慌忙站起身，对着薇薇安准备施展自己最强大的巫术
薇薇安脚步不停，燃火的视线略微扫过二人，便重新注视向面前的百灵鸟
“啊！！啊！！！！！啊——！！！”一道光柱自无云的天穹骤然投下，瞬间笼罩了术士二人，光柱似月华，更像聚光灯，着重展示着人被烧蚀分解时的凄厉模样，术士先是尖叫，而后转为哀嚎，最终又慢慢没了声息，躯壳在光芒中解离的干净，不余一片残屑
“别……别，别杀我……我知道很多……我，我可以……”百灵鸟蜷缩着身子往后蠕动，声音颤抖地求饶，突然神情一变，不再后退，嗓音也变得坦然
“算了，无所谓了，死就死吧，早该死了，怎么都是死，回去也要死，这么多年为了活下去像条狗一样，我受——呃呃唔啊啊！咕呃呃！！”
正在百灵鸟倒豆子一般留着遗言时，薇薇安的手抓在她的头顶上，黑红的雾气顿时从百灵鸟的七窍中喷涌而出，剧烈的压迫感使她表情痛苦扭曲，发出略微怪异的呻吟，泪水、鼻水、涎水混杂在一起滴落
黑红的雾气刚一涌出就被光芒消解，不一会功夫，百灵鸟体内已经被涤荡一空
“你要放过我吗……”百灵鸟虚弱地瘫倒在地，嘴角却挂上了抑制不住的傻笑
“我要放过的是它们”
薇薇安手起刀落，乳白的焰剑瞬间将百灵鸟枭首，咕噜噜滚动的首级在消解前仍然挂着窃喜的笑容
挥散焰剑，薇薇安环顾四周，废墟外，城市卫兵向这里遥望，踌躇不敢靠近，远处残破的街道中穿行着许多抬担架的市民
噗的一声，薇薇安的右臂消解不见，紧接着又由白焰重组出形体，熊熊燎烧着
她收回视线，低头审视了一下自身，又抬眼远眺暮色中的山林
回不去了
薇薇安冷静地作出判断，仿佛桌上的筹码并不是自己的生命
“……”
闭上眼睛，浮现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琐事，深深沉入气泡之中
苹果的清香、清悦的鸟鸣、轻快的身躯
蹒跚学步的你，好奇而亲近的目光，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呢……喜悦、忐忑、责任感？
“介…姐？”你拍着手，注意力被各种新鲜事物吸引，一双大眼睛四处窥望
是高兴吧，满足感，抱着你四处同别人炫耀，直到小脸委屈巴巴
曾经向女仆和奶妈请教过，但为什么呢
“那种事情让她们做不就好啦”
是啊，是啊……
但我不想让别人分享我的快乐……我也会霸占喜欢的点心，偶尔
曾把书本摊落一地，趴在上面艰难认读着生涩的词语
生气、斥责，哭声十分吵闹，令人心烦
是烦倦吗，或是讨厌吗
泪点染花了油墨，浸透数张的纸页都如是吧
胸口很紧，很难过，只是为了书吗
两个女孩比赛谁哭的声音更大，引来大哥嘲笑
垂着哭花的脸，抽噎着向我道歉
一定非常委屈，因为谁也没有教导过你；但又那么诚恳，小心，是我不堪的泪容更甚吗
是啊，是我那般幼稚，未曾看到你的视野
将金色的发丝在手中编织成可爱的模样，用糖果安抚着急躁的女孩，无视梳妆镜中瘪着嘴的不满，或许手上也加快了动作
捧起温软小巧的脚丫，轻轻套上饰有蝴蝶结的圆头皮鞋
小手高高抬起，牵上拇指
“嘿嘿”
和自己八分相似的稚嫩脸庞，纯真而开朗的笑容，拇指上温软的包裹感触
那时在想什么呢，是什么感觉呢？
得意，欣慰，成就感……
……不是，我早就知道了
“该出发啦！”
是的，该出发了……
我爱你
温煦的霞光消散，一点柔和的游星向山林处的天幕飞去
维恩港中央恢复了寂静，除了如勺剜般的巨大凹陷，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