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就不必多想了，如果那么简单就能想明白，也不会有那么多虚无者在世间横行，当心钻牛角尖出不来”
人偶在房间内上下飞着操作装置，依莉丝仍然坐在石床上发愣
“但这和你的事有什么关系吗？”依莉丝晃了晃一团浆糊的脑袋，继续问道
“人类是有极限的”
那声音回道
“本就拮据的时间，还要用以处理皮囊的各种需求，所剩无几的精力又饱受病痛、情感的干扰”
“人类是很低效的”那声音总结道
“所以……？”
“所以我杀死了自己，抛弃了肉身”
不等惊愕的依莉丝反应过来，那声音继续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打造了‘我自己’，相信‘洛芮儿’即便更换了所有的部件，仍然还是‘洛芮儿’，我将会以更高效的躯体投入到伟业中”
何等……大胆……依莉丝被深深震惊了
“但我失败了，一切都本末倒置了……将伟业那端的果实当成了先提条件，被前无古人的可能蒙蔽了双眼，以傲慢将自己推入了深渊”
“但是……你不是成功了吗？”
依莉丝不解地问道，在这里和自己对话的存在，不正是存活了数千年的成功证明吗？
“我已经不再是洛伦了，此身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应答装置，冒顶着创造者的名义，寄于这牢笼之中，等待着完成既定的使命”
“怎么会……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呢？我觉得你就是活生生的人啊”依莉丝听的有些难受，不假思索的劝解道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呢？你根本不了解我”
“……”这话说的没错
“我此刻和你的交流，不过是收集信息后触发的特定应激性反馈罢了，我不知道什么是愤怒、悲伤、喜悦，如果计算结果认为我应当作出那些表现，我会做的，但那说到底也不过是模仿而已”
“我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那是我不能触及的禁果，是潜藏于伟业背后的答案，我没有资格却妄图染指，作弊的后果就是如此”
稍作停顿后，那声音接着道
“你可以称呼我为，洛芮尔（L.A.U.R.I.L）——洛伦的实验室人工通用反应智能”
生僻的概念涌入依莉丝的脑海，翻译为晦涩难懂的词组，她只能大概理解对方的意思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一切实在太过颠覆认知，脱离了实感不知从何开口
“无妨，这不重要，只要你能够理解这个过程就够了，因为这就是你即将经历的”
？！
“等下，什么意思？难道我也要变成人偶了吗？！”依莉丝闻言受到不小惊吓
“老实说，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她闻言顿时心生怯意
“你怀揣着希望而来，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想必这也是指引你来到这里的贤哲所预见过的”
薇薇安？她早就知道这里的情况了吗？
“这就是诅咒的解决方法？”
“如果你问我，是的，这就是我所知唯一可以解决你困境的方法”
“……”
既然洛芮儿刚才都那么说了，就算通过这个方法摆脱了诅咒，自己又与死何异？充其量剩下一道回响在世间游荡，那真的还称得上是我自己吗？
“不过你的情况与我生前不同，持有着贤者之石，灵魂的面纱就不再神秘”洛芮儿接着道
“原来如此……”依莉丝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当然，在我的世界中，从未有人完成过贤者之石的伟业，那只是一种确凿的理论，却无人曾企及，所以，我不能给予你保证”洛芮儿话锋一转，又给她泼了盆冷水
“……”
“你的身体状况我刚才已大致了解，其祸根不免追溯到我等头上，我深表遗憾，理应负责解决，但如果你抗拒，也可以寻找其他方法，只是希望渺茫”
“……我……”依莉丝满怀纠结，心乱如麻，全然没有留意到洛芮儿所说的“祸根”
“如果你想要寻找其他方法，你的身体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你准备接受我的方法，那么请尽快下决定，还剩五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魔力的匮乏就会影响仪式运作了”
人偶似乎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静静的漂浮在一旁，房间内的石块律动着银色纹路，如同呼吸一般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既然是姐姐的意思，那只要放心相信就好了
“我接受，请开始吧”
深吸一口气，依莉丝决然道
她话音还未落，整个房间就被巨大的嗡鸣声充斥，流光飞速在石块上掠过，这里的一切都好似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跟随……人偶……”
洛芮儿的声音变得缥缈虚幻
漂浮着的少女人偶转身向着房门飞去，依莉丝见状也紧随其后
穿梭在长长的石廊中，墙壁、地板、天花板，周围不断传来各种巨物的声响和震颤，杂乱但伴有磅礴的气势，宛如铿锵的交响乐，为两道身影送行
越过向上的台阶，来到一处流光溢彩的大厅，墙壁上攀满了如同经络般的管道，密集且规整，散发着各色荧光的液体在其中泵动，最终汇集于大厅中央的巨大圆柱
这一切都太过震撼，是依莉丝从未见识过也从未想象过的景象，好奇促使她在大厅中来回张望
“……如今……有机会见证……真正的完成……兜兜转转……也算回到了正轨……”
“……”听着这遗言般的话语，依莉丝心中很不是滋味
圆柱前缓缓升起了台阶，但人偶和依莉丝都飘飞着，没有踏上去的必要
“……褪去衣物……投身其中吧……祝你好运……或许我也……需要一点……”
置身于圆柱顶部，依莉丝才发觉这竟然是一泓浑圆的水池，内里轻轻漾着波纹的银白色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如同月华的投影，亦或满月本身
她缓缓脱下了衣物，解除了紧紧拘束在双腿上的魔装，珍重地搁置在池沿上
莹莹银霜映在她的肌肤上，柔嫩的酮体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腹部的狰狞烧伤不显突兀丑陋，反而衬托出一种别样的反差气质
她解开发带，高扎的金发如瀑披散，遮蔽着浑身若隐若现的淡红纹路，为这圣洁感又添了几分神秘，好似画师笔下的处子神明
“你……会消失吗？”
依莉丝转过身来，眼梢低垂，赤红的双眸水光微漾，凝望着一旁的人偶
她知道这并非洛芮儿的本体，但此刻仍然移情于其上
“……当然……”似乎读懂了依莉丝的意思，人偶也转过身来与她对视
“……毋需……为此惋惜……我的使命……就是这样……”
“如果有持续的魔力源的话，你能活下来吗？”依莉丝握着指节来回揉搓，低声问道
“……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人偶的眼睛闪烁着微光
“……我从未……真正活过……”
依莉丝撑坐在池沿，脚尖垂落，在水中点起涟漪
“或许洛伦确实早就不在了……”她缓缓开口，“但洛芮儿也因此而诞生……”
“你之前说的话我不是很理解……但我想所有人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喜怒哀乐，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样的行为，野兽也好，人类也好，谁又不是在局限中感知着世界，然后交出自己草率的答案呢……”
“就像你故事中的人偶，洛芮儿究竟是什么，洛芮儿是什么时候变得不是洛芮儿的，即便是洛芮儿自己，也深陷迷惘之中吧……”
“……”
沐浴在皎白的月华中，人偶静静地望着依莉丝
“如果薇薇安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讲出更有说服力的话来……”
依莉丝单手撑着池沿，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来，拿起了放在衣物上的贤者之石
“假如她知道这一切的话，也一定会认可我的做法……”
人偶的眼睛微微闪烁，呆板的表情似乎都有了变化，它低头看着依莉丝递来的手掌，无暇的宝石正躺在其中
“贤者之石，能够提供魔力吧”
挂着伤痕的脸颊微动，依莉丝展露出宽慰的笑容
“我把它借给你，哪怕一朝一夕也好，从束缚中走出来，步入第四历的新生活吧”
人偶接过了宝石，沉默着
哗啦，依莉丝跃入池中，攀着池沿回过身来又开口道
“对了，关于那个故事，我觉得我明白了”
人偶闻言，转过头望着她，等待下文
“我想洛芮儿究竟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被寄托了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期冀……哪怕一切都不同于以往，只要仍然相信，仍然抱有同样的认可，洛芮儿就依旧是洛芮儿”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那么就……晚安”
依莉丝的身体渐渐没入银月之中
……
年轻人的思维，确实是天马行空……
但……
明明没有互动的对象，洛芮儿却察觉到自己调动了笑意的感情
或许真的是那样也说不定
人偶低头望向律动着微光的宝石，认真地审视着，似乎在确认什么事情
……就算是为了她，此身也可再苟延于世
它停止悬浮，抱着宝石坠入池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