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密林中淅沥下起了雨，雨滴在叶片上汇聚，随后连成一线垂落
露营地中搭起了防水布，升起了几团篝火，不过微弱的火光也难以驱散湿冷的寒意
“终于，明天就能出境了”科尔温手上拿着汤匙感慨
“是啊……明天就要出境了……”陶德坐在小折凳上，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目光盯着篝火，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我自己能行！”
一名壮硕的男子侧卧在简易的躺椅上，他浑身缠满绷带，右臂仅剩一小截，右腿也自膝盖截断，一副凄惨样子，但他仍然用仅剩的右臂勉力支撑起身子，挥舞着缠成白条的左臂，不耐烦的吼着
“麦基，你总要习惯的，这并不代表你懦弱”约翰身体向后仰着，避免被壮汉挣扎的左手打落汤碗
“老子左手还能动！把碗给我放下！”麦基面色涨红，气急不已
“上次汤洒到伤口上，你已经忘了吗”约翰长叹一口气，“你会好起来的，以后不只是吃饭，还有机会重新运动，但前提是现在要好好修养”
“用你来说教吗！老子的身体老子清楚！你不烦我上次也不会洒！”
一旁的科尔温看不下去了，出声劝解道：“麦基大哥，大伙知道你心情不好，换谁来都不会好受，但约翰也是在好心照顾你，不要这么吼他”
“你懂个屁！”麦基闻言怒气更胜，直接对着科尔温爆起了粗口
科尔温郁闷地闭上了嘴
原本麦基是非常温和开朗的，经常帮队伍排忧解难，自己也视其为憧憬的大哥
可如今怎么就变得如此暴躁不情理
难道受伤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他想不明白
“明天就要出境了啊”突兀地，陶德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沉默下来
说完，他站起身来，向着老昆西所在的篝火走去
“你要干什么，回来！”麦基朝他喊道
“陶德……不要做傻事……”科尔温也出言劝解，但却显得底气不足
然而陶德却置若未闻，仍然向前迈步
麦基眉头一拧，愠怒浮上面容，刚准备开口呵斥，约翰却嘘地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妈的……把他叫回来！”麦基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同约翰道
“只是谈谈，没事”约翰点头起身
“嗯？哎呀，陶德老弟，今天多冷啊，快来坐”
老昆西注意到陶德，连忙堆起笑容，手指篝火示意对方落座
“是啊，今天晚上又冷又黑，雨水还吵的闹人”
陶德也嘿嘿一笑，搓着手坐在篝火旁
“来来，暖暖身子，这次钱虽然赚不到了，但这果酒啊，是怎么喝都喝不完”
老昆西把手中的酒壶递向陶德
“哎，老爷您这就谦虚了，像您这种生财有道的专家，别说是果酒了，就是从卓鲁斯拉回去几根烂木头，都能按艺术木雕卖光啊”
陶德也不客气，说着接过酒瓶仰脖灌了一口
“哟哟，可不能，咱们这行业呀虽说是要看点眼光口才，但八成还得看天吃饭呐”
“喔……是啊，说起来，这不就天公作美了吗”
老昆西闻言一愣，抬头看了看连绵的阴雨
“老弟这话又是怎讲啊？”
“前天不是有位小乘客加入我们了吗，怎么也不让人家来烤烤火？”陶德摇晃着酒液，随意问道
“嗨，这外面又潮又冷的，哪里有车厢里面舒服，看那小姑娘多可怜啊，我忧心给她冻着了”老昆西低头挠了挠侧腰，笑着道
“老爷仁心啊，就算我兄弟麦基下半辈子生活无法自理，他也一定没有后悔过挺身而出”
“有愧啊！我真的心中有愧，亏欠麦基兄弟太多了！”老昆西啪啪拍着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老爷您看，这马上就要回家了，是不是也该理理账，给麦基兄弟抚慰一下”陶德轻轻放下酒瓶，转过头来，一副死鱼眼望着老昆西
“应该的，应该的！只是这天色已晚，还下着雨，实在不好盘算，不如咱们等明天回了维赞德，找间好饭店慰劳一番再说”老昆西连连点头
“无妨，总账不好算，兄弟几个的账还是好算的，老爷要是困乏疲倦，我也可以帮您分分忧”陶德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都记在这呢”
一时间，只有篝火毕剥混着雨水淅沥，轻轻作响
“哈哈，兄弟这就没必要了呀，干嘛那么急呢，咱们合约可是说回到维赞德才结账的”老昆西坐直了身子，语气不复那般轻挑
“哈哈，我也就是随口一提，早晚又有何妨呢，怎么老爷如此抵触，莫不是心里想了些其他道道？”陶德迎着老昆西的视线，篝火的光亮映在他眼中摇曳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兄弟你，话里有话啊，有什么委屈大可以直说商量嘛”
“我看打哑谜的未必是兄弟我啊”
……
“来！再添些柴火！”老昆西突然仰头朝着商队伙计那边高喊道，“叫兄弟们都来喝几口！”
陶德玩味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不一会功夫，几名伙计抱着用防水布包裹的干柴走了过来
“坐，坐！”老昆西拿起地上的酒壶，拧开酒桶木阀灌了起来
“我这人啊，就怕被误解，说不公道，那必须当着大伙的面开诚布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道说道”老昆西把灌满的酒壶递给伙计，笑着道
伙计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人又在唱什么戏
“那我可就直说了”也不等老昆西应话，陶德紧接着问道，“兄弟们延误一个多月，有家不得回，有节不得过，期间还落得半身残疾，不知道老爷准备给多少补贴？”
“肯定不能少了，对不对，兄弟你们是真的出力了，这大家有目共睹的，说什么也得给足给够！”老昆西一拍大腿，直着眼道
“给多少——这个暂且就不说了，老爷准备什么时候结清呢？”
“哎，兄弟你也是知道的，咱们这遭出门，延误这么多天，现钱该花的也都花差不多了，别说兄弟你，我自己也着急啊，但再怎么说也得等这批货处理完，周转开来，咱们才有法子是吧”老昆西摇了摇头，一副遗憾的样子
“麦基兄弟这伤，一刻也耽误不得，兄弟们平时兜里俩子儿咣当，结不到现款就去不了神殿，实在难办啊”然而陶德并不松口
“尽快！一定尽快！”
“合同上可没有尽快这种说法”
“没有现钱，老哥我也没办法啊！”
“老爷怎么能说没有呢，这一路开销兄弟心里也都有数，前天的小乘客不也恰好给了一笔现款吗”
陶德转头望向依莉丝所在的马车
老昆西顿时捏紧膝盖，心里咚咚直跳
完了，难道他知道了数额？
要是被这群佣兵晓得自己白得了巨款，不咬下半块肉是不可能的
分半？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五百多里拉！
不对，冷静，他未必知道数额，这里姑且先满足他，打消他的念头，绝不能因小失大
“唉！”老昆西长叹一口气，“本想着留点钱打点一下关系，早些出货周转，好给兄弟们结账，奈何老弟事急，又是亲口提了，那就先给兄弟们结账，生意上的事老哥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不对劲……太顺利了……
陶德心里咯噔一下，本是想给老昆西小小施压，区区路费而已，怎么让他松口如此之快？
难道他想让我不要插手这小女孩的事？打算以此封口？
老狗，一定是在寻思诱拐……
罢了……关我屁事，还可以此作要挟
陶德再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关键
“那便太好不过了”陶德畅快一笑，接着流利地道，“按照合约条款，四人两周护送费一共56里拉；合约外的延期共42天，双倍支付，一共336里拉；麦基废了一臂一腿，半分责任，200里拉，以上共计，592里拉”
这数字不知道已在他心中预演多少遍，说出来竟然一点结不打
592？你他妈怎么不上天？老子他妈一趟货走下来都赚不到这个数，老昆西听了差点一口呛死
“老弟你这不是胡算嘛，延期四十二天是不假，但有四十天都在精灵聚落长蘑菇，这怎么能都算上？”
“还有麦基老弟的伤发生在合约原本的两周内，本来就是佣兵自负全责，老哥我在精灵那垫付医疗费已经很够意思了吧，可不能讹诈老哥啊！”老昆西紧皱眉头，用力摇晃着胳膊
“合约上白纸黑字，可没有提过什么延期还分种类，麦基的伤是发生在原本两周不假，但他可是舍命救你才导致的，若不是他牺牲自己，老爷恐怕已经成了哪棵树的堆肥，如今他成全了你，自己后半生却成了废人，老爷万可不要让伙计们寒心”
陶德也知道这个价格太高，但议价压力一定要给足
“合约可是有补充条款的，有争议大可诉至法院，据老哥的见闻来看，以往因事故耽搁行程而产生争议的案例并不是没有，但所有判决先例都不会算上在安全定居点的时间”
“至于麦基老弟的伤，老哥我确实万分感激，愿意私下出资帮忙，但若是遭了讹诈，闹得不美，可也就未必了”老昆西仰头喝了口酒，心里一横决定摆硬态度
“在精灵聚落接受盘问调查，差点被拉去生祭，可算不上什么安全，不如老爷您报个价来看看吧”见对方话不好听，陶德决定直接问底
“护送费56没有争议，延期则应当是两天16，至于麦基老弟的伤，虽然我没有责任，但也愿意私下出资抚恤……20里拉！那么一共就是92里拉，老弟看可以的话，现在就可以结清”
他妈的，这老狗，真的给脸不要，陶德听完报价心里一阵郁气顶了上来，明白没有达成共识的可能了
“92里拉都不够给麦基请个神官的，老爷莫不是在说笑？”他声音渐冷
“是老弟要价太离谱”
“起码，麦基的抚恤费，没得商量？”
老昆西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但多出一个子儿他都心如血滴，于是还是咬牙硬顶起来
“我们生意人，没有没得商量的说法，但今天这个事儿吧，它差不多也就这样了，老弟有意见可以拿合约到法院上诉”
“所以说，天公作美啊”
唰，陶德站起身抽出短剑，明晃晃的剑刃在火光下闪着寒意
“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合约的强制约束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敢对我动手吗！”
老昆西被陶德的动作吓得差点从折椅上摔下去，纵使心里知道约束还在生效，仍不免心中畏惧
今夜月黑风高，雨水连绵，在这卓鲁斯的密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而所有痕迹都会被冲刷一空……
妈的，他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吗！
“最后一次机会，给彼此一个都满意的结果，老昆西，当弓弦放开……就没有回头箭了”陶德的死鱼眼中闪烁着明白的冷意
“做了这种事，就算我把钱给你，你也会变成通缉犯，好好想想值得吗！”老昆西想要缩到伙计身后，奈何伙计们连连后退，宁肯站在雨中
“你是在暗示我，早点下定决心不留后患吗？”陶德一步步向前走去
约翰不知什么时候也靠了过来，手持法杖静静站在陶德身后
“你要怎么动手？你伤害不了我的！”老昆西梗着脖子道
“我要怎么动手……”陶德从怀中取出一小支卷轴，卷轴仅有约莫手掌长度，他拇指抵上卷轴的火漆，声音冰冷地道，“当然是这样动手……”
他在故弄玄虚！他想诈我的钱！他门都没有！
老昆西见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脏咚咚剧烈跳了起来，服软的话几乎到了喉咙中央，又被他用力咽了回去
如果逼得这群佣兵违背合约，那么不仅不需要忧心延期费用，连一开始的雇佣费都可以省下！
他要赌，他要为了几百里拉，赌上自己的命
“你们在干嘛呢”
少女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搅乱了这一触即发的气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