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亵衣、毛氅……你带那个太厚了，到冬天才能盖，把这套凉被褥也带上吧……”
“师父……”
楚弦音抱着埋过脑袋的厚厚行李，酸胀的手指都有点发颤了，然而秋知仍然在她面前不停堆着小山，就差把自己也打包了。
“不用担心，我去天工司给你准备了最大号的纳物锦囊，不过你现在灵力尽失，有些日用品还是要随身携带的，不然用的时候取不出来就麻烦了。”
“我听说到外面之后，很快就能恢复力量了，不用那么麻烦的……”
“那怎么行！你怎么知道那不是谣言！万一外面很危险怎么办！不行，看来护身法器你也得随身带着，自律型的，对了，你最喜欢的那柄飞燕呢？”
“呃……飞燕我……送给门内师妹了……”，说着，楚弦音的眼神有些飘忽。
“你还真大方啊？没事，我这里还有别的！”
说着，秋知丁零当啷将法器抖罗一地，又是咚地一声闷响，厚重的寒铁剑匣砸在楚弦音身前，硬是把坚实的土壤砸陷出凹坑来，吓得她身躯一震。
“师父……没有灵力是用不了五行法器的……”
“谁说的，谁能证实？有备无患！再说云裁剑匣可不是五行法器，你忍心把陪伴你十年的它抛下吗？嘘，听到没，器灵在哭啊？”
“有吗……我的剑匣还没到孕育器灵的程度吧……”
“你还小，不懂，别抬杠，师父听得很清楚。”
不惜当场胡诌，看起来今天秋知是铁了心要让楚弦音全副武装出发了。
“喂，你俩再磨叽一会时辰就要过了”
一名黑袍青年扶额站在两人旁边，表情尽是无奈。
灵宝派掌门王思远，十三柱里最年轻的成员，虽然此刻看起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其实为人古道热肠，十分和善，之所以出言打断实属无奈之举。
早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很热心的，见两人互诉衷肠、情感流露，不禁也受到感染，但这一套一套的磨蹭过了大晌午，饭都没顾上吃，眼看都到申时了，他原本微笑的表情也越来越抽搐。
“催什么催！要是弦音有个好歹怎么办！”，秋知斥道。
“好好好……真不是我催，到了酉时就晚了。”
“谢谢师父，我没事的，这些东西足够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楚弦音把手上的负重放在地上，终于舒了口气。
“……”
秋知面色纠结，思虑再三后，还是拉着楚弦音走到角落悄声问道：“都到现在了，你告诉师父，到底是谁，让你不惜承受这般委屈也要替他隐瞒，是不是哪个混小子？”
说到最后，秋知不自觉都有些走音了，想象了一下那场面，臼牙就咬的咯吱作响。
“没……不是，真没有……”，楚弦音赶忙摇晃双手，矢口否认。
“你放心和师父说罢，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木已成舟，师父保证不去追究。”
不追究？真不追究吗师父？
楚弦音暗自歪了歪嘴，秋知身上的寒气都快凝成实质了，你说这个谁信啊……
“只是一些……可怜人……并不是有意的，尘埃落定，就别再搅扰他们了。”
“搅扰？！”
秋知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嗓音都没压住起了高调，什么叫搅扰，给我宝贝徒弟添这么大口锅，还搅扰？！这群孬种今天没来这里把头磕烂真算个狼心狗肺！
“好啦，师父消消气，是我要他们别声张的，或许他们连发生什么事都未曾清晓。”
楚弦音上前抱住了胸口起伏不止的秋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终于是压下了她的火气。
“呼……”
秋知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她真心希望楚弦音稍微自私一点也好，别多管闲事也好，可从头说来，难道楚弦音这番性格处事难道不是自己言传身教的吗？事到如今又该如何开口？
诚然，如果说闯入禁地的庶民被缉拿，恐怕落不得善终，但不管于理或于责任，作为雷司的协巡，都应该秉公执法，否则法之不法，国即不国，这是玉龙最为普世的价值观。
可这孩子不知何时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秤，宁可破坏规则，牺牲自己也要去拯救无关的人，这方面，可以说大半是自己的教育所致，错也错在自己这个监护人身上。
这份天真，只能存在于大同社会，将楚弦音教育至此的自己，才是最天真的那一个，秋知此刻真的动摇了，对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理念动摇了。
但，难道就因为挫折是与自身利益相关的，就能简单地否认过去坚信的一切，草率地说楚弦音做错了吗？若不然，那难道还要鼓励她，说她做的对了？
秋知内心一团乱麻，感觉楚弦音的形象越来越陌生，两人之间的关系纽带也越来越缥缈，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我一直都很感谢师父，我为如今的自己感到骄傲，为有将我抚育至此的师父而感到自豪，妈妈，弦音不会让你失望的。”
怀中的姑娘柔声衷诉，将秋知所有的迷惘都拂拭一空，她抿着嘴唇，眼噙湿润，将最爱的女儿紧紧拥拢。
一旁的思远见此情形，不觉也挂上了姨母笑，心里不断念叨着好啊，真好啊，已经在寻思回去收徒的事了。
时间不向人妥协，纵使所有人都希望温存的一刻更久些，但它仍然冷漠地向前步进。
在楚弦音的坚持下，大部分行李都被收入了纳物锦囊中，只余下轻便的行囊背负在她肩上。
思远催动法器，遮断山川的碧绿穹幕随之波动，缓缓分露出狭窄的幽深通道，踏上这条恶土之路，便不再有折返的归途，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目送纤小的背影独自前行，最终彻底没入幽绿之间，秋知将朱唇咬至泛白，竭力压抑着鼻腔的酸胀。
今后还能否再见？纵使天尊垂怜，再见又是何等沧海桑田？
一定要早点回家啊……
千里外，湘州苍荒的山道上，一名褴褛布衣的沧桑妇女深深地向着渺远的城池跪伏叩首，在她身后，一群瘦峋的垂髫流浪儿也动作生疏地跟着她一同跪拜。
在他们附近，一柄靛青飞剑盘旋游弋，遥遥庇护着孱弱的流民。
其姿态之轻灵——宛如裁云逐月的飞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