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铃嗒啦作响,随着皮革的门帘被掀开,阳光照进了昏暗的帐内。
“啊,伊戈尔大人,快请坐。”
听到声音的老者抬头望去,见是伊戈尔,立刻挂上了热情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斑驳的放大镜,合上了书籍,撑着手杖起身走向一旁的桌台。
“不必了,达尔答首领,先说正事吧。”
老者并没有听从伊戈尔的劝阻,仍然从桌台上拿起茶壶,倒出一杯热腾腾的奶茶,随后拄着手杖走上前,将茶递向了他。
“是有什么事?伊戈尔大人。”
与外面的村民和孩童的亲近不同,这名断角的年迈部族首领对伊戈尔毕恭毕敬,只有他清楚伊戈尔到底是什么身份,有着什么样的实力。
伊戈尔接过热茶握在掌心,没有立刻喝下,也没有不礼貌地放在一边,他整理了一下语言,最终还是直接开口道:“我们应该迁移了。”
“……又被发现了吗?”达尔答的声音变得有些消沉,半年来他们已经迁移了三次,而这次甚至都还没稳定十天。
“是的,一队王国的侦察兵摸到了附近。”
“那他们……”
“……都处理好了。”伊戈尔知道达尔答想问什么,沉默片刻后回道。
“我代部族所有成员,诚挚向您表示感谢。”达尔答拖着不便的身体,向伊戈尔深深鞠躬。
“这并不能影响太多,每支侦察队都有固定的负责范围,当王国发现他们失踪后,军队很快就会找过来。”伊戈尔单手阻住达尔答的身体,将他扶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达尔答长叹一口气,身形看起来更苍老了。
“越过戈壁吧,这样刀尖起舞的生活,迟早会害死所有人。”
“可……东岸会有我们的草,我们的水吗?”
闻言,伊戈尔仰起头来,似乎陷入到了往昔回忆之中。
“至少这里很快就不再会有了。”他喃喃道。
“或许我们还可以向北,我知道有一片地方,据说我们祖辈的祖辈,曾在那里生活过……”达尔答语气急促,面对着伊戈尔,反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心存侥幸,将一切押注于运气,不是一个部族的存续之道。”伊戈尔断然打破了达尔答的幻想。
“……你说得对。”达尔答踱步走回书桌前,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你说得对……”
“没时间犹豫了,如果要穿越戈壁的话,现在就得开始准备物资。”
“让我……我想你是对的,只是,再给我一点时间……今晚我会去宣布这件事……”
伊戈尔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他知道这对于达尔答而言是多么困难的抉择,也知道其他人会有多么抵触,这注定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要这些人抛弃他们的根,就好比抽走了他们的脊梁骨。
他的部族,曾经也面临过同样的抉择,而那最后的结局,并不能称得上是美好。
伊戈尔转身离去,在掀开门帘的瞬间,清风拂面,他的脸颊又开始了不自然的抽搐。
青草的气息、硫火的气息。
清脆的金铁交击声、沉闷的血肉破裂声。
呐喊、惨叫、嬉笑悲鸣哀嚎……
“唔!呃……”
他步伐踉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青筋虬张的手指狠狠抓挠,尖锐的指甲在额头剜出血痕。
“伊戈尔大人?”
达尔答看到了他异常的举动,右手连忙在空中描画,翠绿的光芒逐渐成型。
“快点……”伊戈尔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如同低吼。
“马上、马上,请您忍耐片刻。”
“快点!!!”
伊戈尔咆哮着猛然回首,他面目狰狞可怖,骤缩的血色瞳孔散发着捕食者的锐光,将达尔答吓得连连后退,连手上法阵都消散了。
伊戈尔面颊抽搐,一步一步向达尔答逼近,他浑身肌肉紧绷,身周都升腾起了白雾。
“伊戈尔大人!请您冷静一点!”
锐利的獠牙从唇间绽出,伊戈尔勾成利爪的双手不住抽搐着,几乎马上就要按捺不住,将面前的一切撕碎。
“嗷啊啊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将帐篷厚重的皮门帘都震荡起来,伊戈尔猛然挥起粗壮的手臂,威势之猛烈甚至划起了沉闷的音爆。
达尔答咬着牙闭上了眼,准备接受最残酷的死状。
咚!!!
沉闷的重响之后,传来的是连串的杂乱碰撞声,达尔答只觉得浑身一冷,清冽的晚风吹进了温热的帐内。
他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被撕裂的帐壁和狼藉一片的家具,而在那破损的帐壁之外,伊戈尔的身形踉跄着倒地。
达尔答慌忙跟上前去,只见伊戈尔右手和侧脸一片血肉模糊,他在没有魔力保护的情况下,以超乎寻常的力道重击了自己的脸颊。
来不及感慨伊戈尔的自制力和死里逃生的庆幸,达尔答连忙抬手刻画法阵,同时扯着年迈的嗓子大喊起来。
“来人!快叫萨满过来!!”
……
……
青草的芬芳依旧。
父亲的手掌依旧。
学习新的知识,非常有趣。
据说在帝国,奇妙的东西还有很多。
母亲说,那能让生活变得更好。
多亏了首领大人的英明。
噢,现在应该叫他亲王大人。
但哥哥不喜欢我们的说法。
他偷偷告诉我——
“其实我们本来应该是国王。”
伊戈尔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杀死了劳里。
“啊!!!”
随着一声惊呼,伊戈尔猛然从床上坐起。
“伊戈尔,你没事吧?”
关切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伊戈尔如同受惊一般,嚯地转头望去。
一名穿着五色裙装的少女满面担忧,头顶鹿角挂着的繁复银饰叮当轻响。
“你做噩梦了吗?”
少女温暖的手掌抚上了伊戈尔的额头,将滑落的冷汗轻柔拭去。
“不……”伊戈尔下意识回答,而后又一顿道,“……是的”
少女没有再多问,起身挪坐在床上,伸出手臂,轻轻将高大的虎兽人揽入怀中。
她的身形较之伊戈尔是那么纤小,但却又那么包容,温暖的胸怀仿佛可以安抚一切。
伊戈尔淤青的右颊被轻柔的指尖抚摸着,左耳依靠在柔软中,能清晰听到少女的心跳,微弱,但充满活力,规律的鼓动声比任何摇篮曲都要安神。
伊戈尔原本受惊的眼神逐渐平和,眼睑缓缓放下。
“不要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温柔的耳语仿佛母亲的哼唱,有着让人全然放心的魔力。
面对强大而壮硕的虎兽人,娇弱的少女安抚道“不要怕”,听起来确实是有些荒诞,但伊戈尔身心放松,确实将那小小的臂膀视作安全的故乡。
“希尔妲……你会死吗……”
唐突的唐突,伊戈尔喃喃问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不会的。”
少女将脸颊抵在伊戈尔的脑袋上。
“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