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当空,热浪炙烤着大地,干灼的空气舔舐着万物,无情夺走任何一丝水汽。
裸露在衣物外的皮肤皲裂渗血,汗珠在溢出的瞬间便蒸腾一空,仅留下细小的盐粒附着在干枯的脸颊上。
年迈的鹿兽人再也坚持不住天上照射的酷刑,扑通一头栽倒在地上,而队伍只是稍稍混乱,早已麻木没了骚动的力气。
“伊戈尔大人……”
“我知道。”
戴着面纱的鹿兽人少女刚一开口,身旁的虎兽人便应声转身,似乎早有预料。
伊戈尔踩着灼热的砾石,走到了摔倒的年迈鹿兽人跟前,一把将其提了起来。
这番粗鲁的举动并非是恶意使然,如果放任他趴在地上,不出一分钟便会被严重烧伤,届时便没有人再能救他了。
但就算是这短短一会的伏地时间,也让老者的脸上出现大片烫伤的红印。
强大的魔力搅动空气,属于白银强者的气息全力释放,以伊戈尔为中心,庞大的元素漩涡逐渐形成。
这全力以赴的举动并非要引动大魔法,也并非要和敌人殊死一搏,单纯只是为了,凝聚在虎兽人指尖的那一团,幼儿拳头般大小的净水。
在他的耐心引导下,水球化作水流,缓缓喂入昏迷老者的口中,这是为数不多他能做的事情了。
单只这区区玩笑般的元素生成,便直接耗费了他一成的魔力,白银级一成的魔力,堪比水银级的全部,如是,才从酷热的地狱中,夺来这一丁点生机。
“诅咒……越来越严重了……”
首领达尔答撑着手杖,从队列中缓缓走出。
“是我的误判,责任全在我。”伊戈尔握紧了拳头,他没想到戈壁腹地的情况会恶化至此。
“不……这绝对不是您的责任,谁又能揣测得到天意呢……?”
达尔答叹了口气,见伊戈尔想要背起那名老者,他欲言又止,纠结片刻后,还是走到近前悄声道:“年轻人的状态还可以……有时候……虽然冷血……但也还是要做出理性的取舍……”
伊戈尔明白达尔答的意思,那确实是理性的选择,这趟旅程本就不是踏青,不如说直到如今都无一人折损已经是一个奇迹。
如果放弃累赘,集中起资源,年轻力壮的部族成员便能够安然无恙地抵达目的地,这也是千百年来,所有穿越戈壁的迁徙者,不约而同做出的抉择,早在踏上旅途之前,所有人都对此有了觉悟。
“不,既然是我带你们来到这里,那么我就会将你们带出这里,一个不少。”
见伊戈尔如此坚持,达尔答也没再多说什么了,他望着远方如同沸腾的地平线,犹如望着绝望的天堑。
伊戈尔背着老者重新走回少女身旁,少女白皙的手掌从长袖中伸出,抚在老者的额前,手指触及,是宛如干枯树皮的感觉,就这短短片刻暴露在日光下的功夫,少女的手背已经灼痛发红了。
“希尔妲,把手收回去。”
“马上就好了……”
伊戈尔皱着眉头,烦闷于少女的固执,却不知自己的固执更有甚之。
翠绿的光芒脉动,抚平了痛苦发皱的面容,老者表情逐渐平和,呼吸也平稳起来。
少女收回晒炙到通红的手臂,喃喃道:“他撑不到东岸了……”
“……我们不需要到东岸。”
“什么?”
“我们必须在戈壁内找一处落脚点。”
“……深入到这里,已经不再会有绿洲了。”希尔妲消沉地垂下了眼睑。
其实是有的,原本。
他们早就规划好了要在一处古老的绿洲歇脚,但昨天抵达那里的时候,仅有干枯的树干和龟裂的洼地招待着他们。
伊戈尔刨开了地面,古老的地下暗流遍布枯骨,河道干涸没有一丝水汽。
只剩下一队干渴的喉咙,还有弥散的绝望。
“吞戈日音-努林斯。”伊戈尔凝望着远方,一字一顿道。
少女闻言惊讶一愣,随即又黯然道:“那里……不行的……我们的身份……”
“他们不会拒绝一名白银级的加入。”伊戈尔斩钉截铁地断言。
“伊戈尔……”希尔妲担忧地拉住了虎兽人的胳膊。
“这是唯一的办法,想要救所有人的话。”伊戈尔将目光转向少女。
“……”希尔妲几乎快要哭出来,泪水还未浸润眼眶,便在干热中蒸发了。
她眨了眨眼,尽力不去做哭泣这种浪费奢侈的行为,只是双手更握紧了虎兽人的胳膊,像是想要将其锁住一般。
伊戈尔的说法无疑是卑鄙的,这让少女无法以任何言语反驳,否则便是等同于放弃一条、甚至许多生命。
或者在希尔妲的角度来看,那无异于谋杀。
可难道就这样让伊戈尔独自承担,一个人默默牺牲吗?
她得不出答案,内心更加委屈了。
一只大手轻柔地抚在她的头顶,鹿角上的银饰随着揉搓的动作叮当轻响。
“你愿意……陪我吗?”伊戈尔轻声呢喃,仿佛不想被少女听到一般。
这很自私,但伊戈尔无论如何都想要索取,幸而少女的回应也很坚决。
“我愿意。”
“谢谢……”伊戈尔如释重负,但愧疚也攀上了心头,“对不起……”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句索求,对于少女而言也是足以庆幸的幸福。
“达尔答首领。”
伊戈尔一边呼喊,一边轻拍少女的肩膀,这才让她忍着失去的空虚和惶恐,放松了紧箍的手腕,任由那胳膊抽身离去。
伊戈尔大步走向队列,站定在达尔答面前。
似乎是因为下定了决策,亦或是伊人的承诺给予了安心,他的精神看起来振奋许多。
“行进路线需要调整了。”
“有出路了吗?”达尔答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心底不由升起了希望。
“是的,我们的路线只要向东调整,两周内一定能抵达绿洲。”
他说的斩钉截铁,声音洪亮而自信,将希望注入到整个队列中,萎靡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
但只有达尔答明白,天上是不会自己掉椰枣的,在这沙漠的西南腹地,转向东北行进,所谓绿洲,答案似乎只有那一个了。
“伊戈尔大人……”他只是念着虎兽人的名字,等待着一个信任的理由。
“相信我。”
而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