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伊什特万负手而立，静静俯视着面前的沙盘，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王上。”帐外传来了莫日根的声音。
“哎呀进，不用问，你这老骨头怎么这么客气呢？”
伊什特万从沉思中被唤醒，挂上无奈的笑容道。
“呵呵，有法有度，各行其规，国方为国啊。”莫日根走进大帐，呵呵笑道。
“得了得了，说你一句能唠叨我十句，算我错了好吧。”
伊什特万摆了摆手，从一旁搬来两张椅子，放在沙盘之前。
这并非是他嫌累了，而是专门来给莫日根的，至于为什么要搬两张，因为他不坐莫日根也不会坐。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份细心伊什特万仅留给一人，那便是眼前这名年迈的阿尔巴齐，自由辅佐教导他的义父。
见伊什特万落座，莫日根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王上，斯涅格拉德传来消息，集团军已经开始南下了。”
“现在才开拔？够慢啊，哈哈哈。”伊什特万笑着点了点身前的空气，仿佛那里站着谁，“这小子是会拖拉的。”
“但时间仍然紧张，尤其是……”
“无妨，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俄刻阿诺斯放松了条件，我们可以延后‘付账’。”
“怎么突然……”莫日根脸上浮现惊喜之色，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伊什特万呵呵一笑，拿起沙盘边的长叉，轻拍着碧海的“水面”。
“因为有贵人相助啊。”他玩味道，“看来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确实是好消息，但这一切都建立在那根孤悬的细丝之上……”诸事顺遂，反而让莫日根更为患得患失，他目光凝视“戈壁”深处，担忧道，“王上……这样做真的稳妥吗？”
伊什特万撂下长叉，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是他对外人不曾展露的模样。
“我不知道啊，莫日根。”他仰靠椅背，望着那顶天立地的大帐基柱，“像我们这般，与命运丝络绝缘之人，除了等待，又能做些什么呢。”
“王上万不可妄自菲薄，陷入自疑之陷阱，事在人为，所谓命运，不过是无能者之托词。”莫日根肃声道。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莫日根！”伊什特万坐直身体，拍打着扶手大笑。
“你说的没错，我尊为草海之霸王，理应效法英灵，燃生命为灼光，铸功业于万代，我能够做到，我也应当做到！”
“王上有此觉悟，乃国之大幸。”莫日根拱手道。
“你且放心罢，祂不给我的，我自取得！赤丝的织机，若顺遂我意，从之可矣，若违我所愿，便作踏脚垫石也无妨！”
莫日根由衷地笑了，他欣赏着伊什特万豪气冲云的姿态，犹如欣赏着毕己一生的杰作，与有荣焉。
“哈哈哈，一时兴起道了狂言，义父别见怪。”伊什特万摇了摇头，收敛了点自己的情绪。
“王上，那种称呼不可再提。”
“嗨……说回现下，你也见过她了，你自己又是怎么看的呢？”
伊什特万伸手虚拉，沙盘对面的桌几便径直飞来，连带上面盛满的酒壶一并，平稳不曾洒出半滴。
“朝气蓬勃，处事自若，确实是人中龙凤。”莫日根恭敬接过伊什特万递来的酒杯，继续道，“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臣下看不出有何……奇特。”
“呵呵，莫日根，你运筹算计一生，早就成了理智的奴隶啊。”伊什特万将酒液一饮而尽道。
“诚如王上所言，大小幕僚团，不论何事，臣下总是会安排些许年轻谏者。”
看起来就连这份不理智的因素，莫日根也囊括在理智中考量了，无愧于奥特拉克百年国师的身份。
“呵呵，总是你懂，但是这次该我懂啦。”伊什特万拨开了莫日根抢夺酒壶的手，给两人酒杯又斟满。
“请王上解惑。”
“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察觉到不同了。”
莫日根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王的陈述。
“我便不提她那才能和机敏，单只说那双眼睛，就从来没沉溺于敬畏过。”
若是善于吐槽的人可能便要说了，恐怕是你的气质让人敬畏不起来，但莫日根显然不是，他只是听。
“无论是强者，或是位高权重者，他们都有所忌惮，有所畏怖，面对力所不能的事、物，或屈从，或逃避……”
“那是人之本性，就连我也不能免俗。”
“我一生征伐、威压他人无数，见过的眼眸、视线情绪无数，从未见过那样的。”
说到这里，伊什特万唐突哈哈一笑，实在忍俊不禁。
“我甚至有一种直觉，我能感觉到，有时候她甚至悄悄在心里骂我，逗弄她的时候，她甚至敢冷目和我对视，哈哈哈，还挺吓人。”
依莉丝若在这里便真要害怕了，这人怎么敏锐到这种地步，让人没半点隐私安全感。
“初生牛犊，是然吧。”莫日根尝试解析道。
“不不不，那不一样，她的眼神中没有那种懵懂茫然的光芒。”伊什特万摆了摆手。
“她一路的经历，“她”曾披露的事实，你我都清楚万分，纵使尚还匮缺磨砺，但她也定然是明白着一切，理解了一切，经过了深思而又熟虑，最后仍坦然‘平视’着一切。”
“所以说，她并非因不知而不畏？”莫日根终于逮到伊什特万侃侃而谈的机会，一把抢过了桌上的酒壶，主动给两人斟起了酒。
“没错，她并非因不知而不畏。”伊什特万重重点头，仿佛莫日根说到了他的心里。
“那代表着什么？”莫日根捧哏般问道，实质心中已有了八分的答案。
“是啊，代表着什么呢？草海中，向来尊崇无畏者，可他们似乎都忘了。”伊什特万仰脖饮干酒水，“忘了在英灵无上光辉之下，其实也仅是一道多愁善感的灵魂。”
“无畏并不代表勇敢。”莫日根点头应道。
“没错，真正的勇气，在于畏惧，在于惶恐，在于绝望；在那一切一切的之后，仍能扬起的‘反抗意志’。”伊什特万指尖敲了敲桌面，“才是为勇气。”
“因而您认为，那样的灵魂便是……”
莫日根与王对视，等待着他最终的定音。
“便是「勇者」。”伊什特万颔首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