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和灰尘弥漫在嘈杂的巨大竖井中，烟雾被排风管道的气流牵引，在强烈的灯光下拧成摇曳的一束。
巨大的中轴直插黢黑的井底，轴体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延伸而出的钢铁长臂托举着工人，末端喷射着蓝白色的火焰，将新贴覆的鳞状型材焊接为一体，紧密封入井壁。
围绕竖井，陡峭的墙壁被挖削出一条宽阔的螺旋走道，走道仿佛一道陷入深渊的螺旋斩痕，同中轴一起贯通上下数百米。
走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名手持魔装的工人，他们浑身布满尘污，与周围环境的融为一体，不自然的冷白光线令人目眩，照亮着工人脸颊上的棕黑污垢，和被汗水痕迹刮出的缕缕沟壑。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闷热，带着泥土和油脂的混合气息，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扎尔倚在一从金属支架旁微微喘着气。他的狐尾不复油亮，软塌塌地被汗水浸透，像扫把一般粘满了结块的黑泥，疲惫地垂在身后。
咣当。
他把散发着余温的切削魔装随手扔在脚边，才发觉连手套都被烘得发热难耐，摘下黏腻的手套够向腰间，破旧的水壶却在摇晃中发出叮当回响，宣示着内容物的告罄。
“干……”正当他啐骂着，准备去再打些水时，一道身影却走了过来。
一名同样满身脏污的老者向他伸出胳膊，手中正拎着一个开了口的水壶，他的鹿角在强光下泛着微微的暗棕，许是太过年迈，其上已经没有了多少光泽。
“喝口水吧，别把自己累坏了。”鹿兽人操着干涩的嗓音，同阿扎尔露了个，略显讨好的笑容。
阿扎尔接过水壶，感谢地点了点头，他拧开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不太鲜明但又足够的凉意瞬间从喉咙蔓延开来，让他疲惫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他环顾着四周仿佛永不停歇的劳碌身影，内心慨然万分，即便是以他水银级的实力尚且感到疲惫难耐，这些工人又是如何在日复一日中习惯下这种生活的呢？
“谢谢。”阿扎尔甩去杂念，把水壶递还给鹿兽人老者。
“客气了，在这种地方就应该互帮互助嘛。”老者笑着接过水壶，姿态恭谦到让人无法将他同部族首领的形象联系起来。
这名佝偻着肩背仍投身于劳力的老者，正是曾经收留了伊戈尔的鹿兽人部族首领达尔答。
侥幸从酷热的戈壁逃出生天后，他和他的部族成员被打散安置到各建设区，以劳动换取特殊庇护。
这样大规模吸纳外来移民的决策在努林斯历史上并不多见，能争取到机会很大程度是源于伊戈尔实力的影响，达尔答对此也有清楚的认知，并没有因为待遇恶劣而心生不满，不如说他已经颇为满足。
只是，伊戈尔虽然为他们争取到了敲门砖，但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说到底还是要看自己的努力。
达尔答作为领导了弱小部族多年的首领，最擅长的便是争取盟友，化解敌人，如果想在这辰七建设区过好日子，首先便是要结交有价值的朋友，眼下他已经敏锐地察知到，面前这位大抵隐藏了实力的狐兽人，正是自己应当优先争取的对象之一。
而阿扎尔也是老道的人精，达尔答打的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但为什么不呢，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在这方面，他们两人的想法可以说是不谋而合了。
“对，互帮互助，达尔答老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可不要见外了。”阿扎尔捋了捋湿漉漉的尾巴笑道。
得到肯定答复，达尔答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挤得更深了，然而还不等他回话，一道沙哑的声音便插了过来。
“活干完了吗就在这聊天？”
光着膀子的大组长踱步走来，手里还拎着个特大号改锥。
“抱歉抱歉，只是喝口水，这就开始上工了。”达尔答忙不迭赔笑道。
“嗯哼，别急，正好你俩都在，跟你们交代个事，回头你们去通知自己家兄弟，别说是我说的，知道吗？”大组长似乎并不在意两人偷闲的问题，随便带过了话题。
“哎，您尽管说，我们明白的。”
“少折煞我了，论年龄论实力我都得叫你前辈，说话放轻松点。”
大组长无奈地摆了摆手，达尔答虽然年迈老朽，但实力可是正儿八经的水银级，手下更是领着一整个部族的鹿兽人，若不是顾虑同胞，早就可以拍屁股不干这粗活了。
“那怎么使得呢，在劳动上您可是领导……”
大组长连连比着可以了可以了的手势制止达尔答，凑近沉声讲起了要传达的事情：
“长话短说，是个好消息，以后所有人每天工时降低到八个小时，劳动分配降低到百分之五十，暂停所有中高深度的开掘任务，人员基本都调向内构建筑那边，已经交代了会给你们留出位置，但工位有限，到时候未必会排满，实在没事干就去抛光地板，放心，所有人工时照算。”
阿扎尔和达尔答的表情越听越震惊，这是什么意思，这翻译翻译不就是闹罢工吗？
“记住了，没有正式通知，没有统一安排，没有人告诉你们任何事，自己招子放亮，脑筋放活，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不用我教吧？别让工程处监理看到你闲着就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扎尔惊讶地问道。
“多听，少问。”大组长斜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给他面子，阿扎尔真正的实力只有达尔答隐约有察觉。
待大组长离开后，达尔答凑到阿扎尔身边，似是宽慰般悄声接上了话茬：
“约莫是因为最近闹得很凶的怪物事件。”
“怎么说？”阿扎尔皱了皱眉头，也压低声音问道。
达尔答的族人被打散后遍布整个地下，无意间竟然形成了颇为高效的情报网络，这让他对局势有一些额外的了解。
“地下岩壁挖掘的时候，不是经常会遇到空洞吗……岩顶垮塌、瓦斯泄露、元素暴走等常见灾害就不提了，最近是频繁出现了挖掘到怪物巢穴的消息，说是好几个建设区都遭难了，但安保处却迟迟不镇压灾害，反而竭力掩盖消息阻止传播……”
舔了口嘴唇，打量一番四周后，达尔答继续道：
“我约莫着，辰区几个建设区的负责人应该是约好了，以这种方式消极应对，毕竟谁也不想在自己辖区打开魔盒吧……”
“……”阿扎尔忧心忡忡地抬起头，遥望着那冷光下巨大而粗糙的竖井岩壁。
“也别太担心了，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况且我们也要有所应对了不是吗？”达尔答见他一副紧张样子，又调转话头宽慰道。
但阿扎尔知道那都是真的，早在前次例行碰头的时候，格雷戈瑞就向他描述过遭难建设区的惨况了。
而且，根据他们多方的调查印证，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共识在事务所圈子内部被提出。
那些怪物可未必是“被”挖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