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索伦与法米尔老爷两边结伴同行,向着王宫洁白的石阶走去。
两侧高垂的瀑布散发着充满活力的喧嚣,基座高耸而台阶绵长,有些身弱体虚的贵族爬到一半便累到满头大汗,而出于某种不成文规定,从旁经过的队列没有一个人对他们施以援手,最多,也只是奉上几句看似贴心的问候。
如若说寻常男人攀登这条阶梯都显困难,那对于身着厚重罩衣的女伴而言,这一路就更是受难之旅,依莉丝已经看到好几个和自己身穿类似服饰的女孩满头汗珠地昏迷倒下,八成是严重虚脱和中暑,而她们的男主人不思施救,反而只是徒劳地发泄着情绪。
攀登御座这件事,必须要完全亲力亲为,否则便是对汗王不敬,当然,依莉丝知道,这只不过是王权的下马威罢了。
待到终于登顶石阶,高空的凉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对这一路谦卑的小小赞许。
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斑驳的光斑,温暖而不灼热,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香的混合味。
王宫基座之上是一处广阔的庭院,一处绿意盎然的空中花园。
周围的贵族交谈声和笑语不绝于耳,哪怕是满身汗水气喘吁吁的人也挺直了腰杆,全然没有了刚才攀登的疲惫和困倦,仿佛早就身处在画卷之中,没有半分从狼狈到优雅的转变迟滞。
花园不似传统城堡那般幽深,反倒是开阔的,每一处都布置得尽善尽美,四周的果树错落有致,枝头上挂满了色彩斑斓的果实,金黄的柑橘、透亮的葡萄,那些果实似乎不设防,早到的贵族在林间漫步,随意地撷取并献与伴侣。
涓涓细流从白石雕刻的狮口淌下,映着阳光微微闪烁着银光,不远处,瀑布自高处飞流直下,水花溅起的薄雾弥漫在空气中,带来一阵阵清凉,依莉丝不禁轻轻呼吸,感受着水汽带来的清新与湿润。
她跟随法米尔老爷走向花园深处,周围的热闹声愈加浓烈,显然,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一场对吞戈日音努林斯丰饶安泰的齐颂唱诗,献于烈日王子的大婚礼。
“你准备了什么?”趁着索伦在和其他人交谈,希格丽德凑近过来,询问依莉丝道。
“什么?”依莉丝又一头雾水地反问道。
她只是听说这儿有个很重要的王家趴体,而自己也必须出席,于是也就这么稀里糊涂来了而已。
“献礼啊,你准备了什么献给王子?”希格丽德补充道。
我?献礼?把我这身厚到能当棉被盖的衣服献给他吧。
依莉丝摇了摇头,而萨米尼斯出声帮她回答了问题。
“我们两个大概,不需要献礼了……”
“……这样……”希格丽德先是一怔,而后低气压地小声应道。
什么?你们在加密通讯?
“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依莉丝左右来回望着两人,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在王子的大婚礼上,所有受邀的未婚者需要向王子献礼,这个礼并非礼物,而是一场带着表演性质的祝福,而王子会回礼,祝愿对方早日和心仪对象登对。”希格丽德闷声解释道。
“哦……哦……??”
依莉丝明白了为什么萨米尼斯说自己两人不用献礼了,潜台词便是两人已经结婚了,可是啥时候?自己啥时候被结婚的??
见依莉丝满是惊讶和困惑,萨米尼斯只好转头同她解释:
“上次索伦大人帮你解决身份问题,就是通过……这种方法办理的户口。”
明明是秘密,但萨米尼斯声音却不算小,约莫是故意说给希格丽德听的,然而对方哪听得进去这个,只是一味不语。
轰——
礼袍声响,乐团开始演奏,贵族们的欢呼汇成声浪,依莉丝抬头望去,只见通往王宫的辇道上缓缓行来数对方阵,身着明光鳞甲的禁卫军和岩兵分列两侧,除开如常包覆到牙齿的武装外,今日他们的盔顶都额外插上了七色的翎羽,以昭示今日非凡的象征。
从正中的辇道上行下一前一后两架纹金饰玉的木轿,居后者显然形制更为华贵,其上覆着不知材质的薄纱,轻盈却不透光,让人无法窥见轿中贵人真容。
“诸位贵血,诸位来宾,且请肃穆片刻,聆听大地与烈阳的轰鸣!”
唱词人展臂,似乎要拥抱太阳,礼炮震天齐响,似乎揭开史诗的序章。
“于无垠戈壁播种奇迹;在漫天黄沙开辟丰饶。其人脚步踏破焦土;其人双手筑起希望。目盲的河川由此得了指引,清泉便滋润枯萎的根脉;桀骜的炽阳由此知了仁爱,暖光便绿了干黄的枝叶。”
伴随礼炮炸散的花瓣自空中扬洒落下,清凉而甜美的水汽随微风轻漾,整个花园已然沉浸在丰饶的意象之中。
“他是旱地的救主,绿洲的开创者,他承天命而治,立赤沙为基石,以英灵为明灯,王座在荣耀中升起,正统于万民之中奠定,他的光辉如灼热的日轮,涤荡黑暗,他的威严如永恒的骄阳,照耀四方!”
“其人为我等敬爱之父!其人为我等敬仰之王!其名被众神祝福!桑拉·杜!他的名必将永世传唱!”
“桑拉·杜!桑拉·杜!”“桑拉·杜!桑拉·杜!”
依莉丝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属于立国的初代烈日汗王,虽然他已经死去了许多年月,但这个名字却一代一代地由新的汗王继承下来,作为一种神圣正统的象征。
御辇的薄纱被轻轻拂开,被众人呼唤的汗王正要现身,出于好奇,依莉丝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薄纱外那只有些……肥硕的左手。
但就在帘子即将被掀开的瞬间,一道灼热而刺目的光芒从高耸的王宫直射而下,不偏不倚将依莉丝笼罩。
所有人都对现身的汗王献上喝彩和祝福,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常,除了紧闭刺痛双眼的依莉丝外,似乎没有人感受到那股强烈到能熔穿灵魂的光芒,或者说,视线。
而依莉丝只觉得灵魂深处灼痛难耐,一切遮掩都无所遁形,一切反抗都无济于事,这种无力的惶恐感并不陌生,早在她链接喀布尔迷宫时就已经体会过这深入骨髓的强大威压,此生断然不会忘记。
既然无从逃避,那便只能迎头面对,依莉丝强忍着剧痛将眼睛睁开缝隙,在炫目的灼光中隐约瞥见了那轮大日的轮廓。
那是一具泰坦,一尊庞大的神明,双手按剑垂于地面,高高屹立在王宫前门,彷如睥睨般俯瞰着下方花园的闹剧。
似乎是察觉到了依莉丝那微弱的,片刻的,如同挑战般的对视视线,压迫灵魂的灼光一瞬消散了踪迹,变化之快让依莉丝恍惚如梦。
来不及用颤抖的手拭去额头如雨的汗珠,依莉丝再次抬头望去,王宫前门只是站着一尊巨大的岩兵罢了,它遥遥守望着下方的烈日汗王,宛如雕像,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