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欢庆的花园仍然依旧,富态的烈日汗王高昂着本就不见轮廓的下巴,偶尔微微颔首向臣民的忠诚许以认可。
然而依莉丝却无心再去关注这一切,她此刻坐立难安,内心的焦躁催促着她离开花园,离开王宫,虽然那恐怖的视线早已消散,但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仍然像羽毛般搔弄着她的后颈。
依莉丝来回转着视线,打量着这座空中花园的一切,提防着随时可能倾轧而来的敌意。
但一切都好像杞人忧天,高耸台阶的顶端,矗立在宫殿前门的岩兵,此刻看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众多拱卫王宫的禁卫人偶之一罢了,无非更高大一些。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希格丽德发现了依莉丝的异常表现,关切地问道。
“嗯……可能是有些中暑了。”
“抱歉……这里不允许施法……这个椰汁给你喝吧,可能会有点帮助。”
希格丽德并没有听出依莉丝的言外之意,但即便听出来也无能为力,在这种场合下,谁又敢拂汗王的颜面,告病提前退场?
“把那些外套脱了吧,纯属累赘。”萨米尼斯听到了两人交谈,提出了别样的建议。
“这……”希格丽德皱了皱眉头。
“我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依莉丝摇头谢绝了提议。
虽然萨米尼斯可能是出于好心,但这种举动还是有些挑战传统权威了。
依莉丝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后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对方早就察觉并注视了自己,先不说退场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单说实力差距之大,如果对方想要为难自己,恐怕压根不费吹灰之力。
大婚仪式的序幕宣告开始,汗王落座于幕后主位,将花园中央留给今天真正的主角,王子安东尼。
定下心的依莉丝终于有空打量起努林斯至高无上的两位王族,虽然烈日汗王的身体肥胖发福,五官都被挤压显小,但除了头顶那对笔直的羊角外,他与年轻王子的样貌特征还是能让人一目了然地看出血源关系。
白化病。
非常严重的遗传性白化病,两人皮肤苍白几乎可见血管,头发更是像漂去了色彩般惨白。
王子的双瞳还能看出些许棕黑底色,而烈日汗王的虹膜已经完全染成了令人骇然的血粉色,乍看好似嗜血的恶魔。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这两位以烈日冠名的王族,此刻都窝在阳伞的荫蔽之下,好似惧怕与阳光接触一般。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白化病会让人失去对阳光的抵抗力,如果长时间沐浴在照耀下,敏感的皮肤轻则灼伤,严重甚至会孕生疳疮,危及性命。
烈日家族,是从一开始就畏惧阳光的吗,还是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逐渐变得软弱的呢?
依莉丝思绪跑飞,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历史可能。
童女齐声颂唱,神圣而美好的音调婉转升扬,今日的第二位主角,年轻而貌美的王妃登场了。
新娘头戴纱巾,拖着绘有花鸟的长裙摆,自基座下方拾级而上,在她身后是十六位托举裙摆的年轻少女,人皆身姿曼妙,面遮轻纱。
“原本她应该是其中一员。”萨米尼斯指了指希格丽德。
“你觉得我会参与这种事吗?”希格丽德翻了个白眼。
依莉丝没顾上听他俩拌嘴,她正眯着眼打量纱巾下新娘的朦胧容貌。
灿金而丰茂的长卷发如瀑披散,其光芒连纱巾也不能遮掩,头顶两处标志性的尖耳凸起,依莉丝怎么看怎么眼熟,至少能确定她是一名有着尊贵血统的狮兽人。
“哼,卡尔那**鼻子都快仰到天上去了,这时候又不提他那套纯血原则了。”萨米尼斯冷哼一声,自上次的事件之后,他几乎已经是和卡尔决裂了。
而萨米尼斯这么一提后,依莉丝也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人群前方仰着得意表情的卡尔。
原来如此!
依莉丝一下就明白了那熟悉感从何而来,那新娘和卡尔的样貌特征有三分相似,不出意外的话王妃就是卡尔的姐姐了。
“他会改变想法的,内务部的新政策马上就要出台,这次正式的跨家族联姻,就是王室为臣民们所起的第一个公开表率。”希格丽德打量着新娘的婚服,下意识地回应着萨米尼斯。
“你疯啦……?”然而萨米尼斯听后吓了一跳,赶忙向希格丽德比出噤声手势。
希格丽德这才意识到自己出神间说错了话,一惊间急忙捂住嘴巴来回打量着周围,幸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盛事所吸引,并没有在意她的发言。
这种偷跑的政策消息一定来自于内务部的索伦,影响说小可小过,说大可大,要是让人抓了话柄做起文章就麻烦了。
依莉丝听着他们交谈若有所思,对于基于血缘统治的王权而言,拥有易于辨识的标志性外貌特征是一种天赋的馈赠,好比鲁弗斯的红发,又好比德拉克伯格的赤瞳,它们有助于强化正统性,有助于统治权威被外界接受认可。
烈日家族历经数百年的薪火传递,仍能保有那利剑般的羊角特征,一定也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或许这讽刺般的白化病也正是维系那正统标志路上支付的无数牺牲之一。
可如今烈日家族为了破除臣民的错误观念,竟然要挑战传统,弃置数百年来的努力,公开与外族联姻以身表率。
这满身肥膘的汗王或许也没有外表给人的印象那般不堪,内在有着一颗贤治的心也说不定?
萨满祭司手持卷轴,以古奥特拉克语念诵祷词,依莉丝听不明白,但凭着超人的视力,她却能认出那卷轴上的字体压根不属于奥特拉克。
那单字的笔画繁密而曲折,看起来像是符文,又像是法阵,虽说绝大多都无法认读,但依莉丝还是发现了一些熟悉的形状,经常会有类似的形状笔画出现在奥特拉克语的文字中。
这卷古老的卷轴上的文字,说不定和奥特拉克语的起源息息相关。
“安东尼王子心系臣民,愿将结缘之恩泽布施,索求缘绳结系的少年们,心怀感恩,上前来吧。”
随着祭司如此宣读,人群随着欢呼骚动起来,未婚的年轻人们面带喜色,纷纷整理着衣襟和发梢,依莉丝身后的希格丽德轻叹一口气,也抚平衣裙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