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正在跨年的窗外被烟火占领了天空，震耳的爆炸穿透了窗，入侵了我的空间。
我跪在床上，用膝盖挪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静看被火光晕染的膜。想到过去他曾吟唱的悲诗。
“我与世界有两层壁障，一层是精神与物质，一层是心灵与眼睛。”
也许我此刻得了超越他的机会——我与世界的壁障有三层——比他，我更多了面前的窗。
此刻，我竟觉得骄傲。只是怜惜这份喜悦不能与他分享。
……
“我是绾绾，真的好不容易，我就靠着这条空间的截图，又找到你。”
好友申请已通过，以上是打招呼内容。
心情不知是怎样，总之微微期待着——记忆中的温柔故人仍在，才气依存。
“我记得你，绾绾。”
“怎么会……
“怎么有人隔了许多年，一开口还是以前的味道？”
我忍不住感慨，因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出现。
“我也思考了很久，最后选择用这样的语气回应你，也许是我不知如何面对你。”
在清淡寒暄后，我问出我最疑惑的问题。
“我想问你，为什么删掉我？”
我不明白，可以相谈甚欢的你，为何会删除我的联系方式？
还记得，第一次偶然加上好友，是在一个创作相关的群聊里。那时候，他还不懂太多，但有着天赋和活力，那时我们一起，向往着名利双收的未来。
第一次聊天，便持续了两个小时，时间从未如此匆匆。互道晚安后，我仍抱着记录反复看，即使回忆，也会有笑容。
“不是想删掉你……我当时清理好友栏，因为我发觉加了许多不熟悉的人，其中你也改了名字头像…怪我没认真辨认，删了你后，才猛然明白，那是你。
“当时我也后悔，但也释然。我不记得你的号码，也许从此你我便再无交集了，而和你的回忆我则珍藏，大概，这也足以美好。”
我笑。
“但是我找到你了，我也不会改名了，你不许再删掉我。”
“放心，绾绾，我不会。”
那天的叙旧竟从黄昏直到深夜，我和他聊了许多。他讲他的文章、叙说几年间遇到的人和事。
我忆起这些天努力找回他的艰辛，给他看那段深刻我心中的对仗文字。
“雍华信封上的带刺玫瑰已然枯萎，而我，也陷入了泥泞深沼的绝望。”
“朴实信封上的清香百合已然盛开，而我，也沉溺于满溢温暖的爱意。”
我既自嘲当时幼稚的文句，又深深喜欢他在字间蕴含了治愈力量的情感。
如果能得他的认可，我会不会与他更进一步？
我如此期待着。
……
晨光自窗帘的缝隙渗入，潜伏在我的床边。我慢慢睁眼，抬手揉去前夜烟火光芒携来的疲惫。
精神渐渐回归，我将窗帘彻底拉死。享受如夜的同时，努力追逐清醒。
穿上睡衣，回头在枕边摸索，将歪斜摆放的手机插上充电。
揉揉脸……
这又是新的一天了。
懒得洗漱，随便踢开被子，在床上左右扭动，费力穿上睡裤。而后，我迫不及待起床，打开电脑，随手摸了一盒牛奶，将椅子上脱落的坐板放正，坐上去等待。
这件事，大概是唯一能令我期待的。
……
百无聊赖的，又翻起聊天记录，回看那天的故事。
“这我都忘了…我看你发了空间，点进去本来是想清红点，结果看到你在emo。”
我撇撇嘴，无语。
“但是当时觉得你发这个也太秀文笔了吧，我好胜心起来了，就给你来了个对仗……”
“这条对仗真的很好，让我记了很久。”
“谢谢。不过我想知道，现在你的文笔怎么样了？”
我微愣，和当时一样沉思。
“更华丽了。”
“我记得你说过不希望太华丽。”
是啊，我告诉过他，我认为我是堆砌词藻，非常羡慕他的文笔风格。但是，几年时间我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怎样，至今竟毫无改变……
“我也想改变，但是很难。
“你呢？你的文笔怎么样了？”
“我的…我不知道怎么说，给你看看吧。”
[对方发送了一张图片]
……星空笼罩下的浅桥，几处灯火盈盈闪烁。风冽冽的，水徐徐的，寒冷，但不至刺骨……
我再一次细细看了一遍，他的文字缓慢、自如、有节奏感。他对角色神态细节描述很详尽，只是读起来觉得有些复杂感。
“我还是想要感慨，你的文笔和我一个笔友完全相反，她总是很犀利，一针见血，她的笔像是一把剑…而你的文字，我觉得很温馨，就像是那篇古文……”
“是什么？”
他简短文字里让我看出了期待，他也期待被认可和夸赞。
“就像，小桥流水人家，水慢慢地流，不着急，也不和人比较。”
“非神笔之挥而见血，唯温柔如小桥流水。是这样吗？”
他的自夸，很可爱。
……
不知不觉间又到夜晚，我熟练的关机、关灯、缩进被子里，用手机刷一会视频，接着就该…睡觉了。
规律的生活，日复一日。
毫无改观。
……
“你这个头像用了多久？”
在进行关于写作的闲聊时，他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令我好奇。
“还没用几天，怎么了？”
“我想跟你说说我的经验，我会刻意定期换头像。因为在这里，头像几乎代表了我的形象，承载我的记忆、经历。
“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很多事情。但是，其中也会有许多不愉快，会扰乱我的心情。定期更换头像，如沐新生，能避免负面情绪的累积。”
对我来说，这可真是新颖的观点。
“你现在的头像有多少记忆了呢？”
“还没多少，其中主要是关于你。”
……油嘴滑舌。
他又继续说。
“你现在的头像里也藏有我的记忆，可要好好珍藏？”
“假如我定期换头像，你不怕又忘了我？”
“我已经得了教训，怎么可能再犯同一个错？”
……
我之前投稿时认识了一个编辑，三十多岁，我很喜欢他。
他成熟、稳重，在创作上是可以指导我的老师，我自从加上他的朋友栏，聊天便没断过。
我觉得他真的能令我安心，他的阅历、经验、能力，都充足。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他在一起……
但是每当我暗示我的意思时，他总会用各种方式打断我。
我看了他的朋友圈，他的人生很精彩，精彩到让我害怕——我怕有比我更成熟的女人抢走他。
而事实证明，我的恐惧成真了。
或者说，以他的美好，他值得……
这天，他告诉我他订婚了。
我真的崩溃，心乱如麻，冲动中直接表白我的爱意。但我知道，我们年龄差太多…他不可能……
“你还是个小孩，以后的路还很长，不应该和我一个半步中年的人纠缠。”他说。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但是我要在乎。我们都快差了一辈了，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我……我……
“那时你为什么沉默？”谁的声音？
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
“绾绾，你的笔友，他把你删了，很难过吧？”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才不难过。
“那你怎么会妄自把爱意寄托到比你大快二十岁的人身上？”这是梦？我为什么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那是我的知己，不是以年龄论的。
“别骗自己了，你混的文学圈那么乱，天天被多少人网暴辱骂，天天创新号逃避，其实不就缺一个认可你的人？”天…这语气根本就是那些骂我的人的同款。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笔友删了你后，你把心寄托于编辑大叔，病急乱投医……”清醒梦…却无法操控自己做什么，唉。
不，不是，不是这样。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我睁眼，又是一个白天。
只是不知为何眼角湿润，也许昨夜做了什么感人的梦。
可惜我想不起来，只好抹了泪水，又投入这日复一日的孤独。
……
在刚刚得知他订婚的消息的时候，我确实是迷茫了、慌乱了。甚至于，我把编辑大叔的存在告诉了他，那位曾误删我的“知己”笔友。
听我说完后，他似乎没什么反应，至少语气没有什么变化。
“那么，他订婚了，你来问我怎么办么？”
“我不知道可以和谁说，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诚恳，他就算不能帮到我，也能安慰我。
“那你也去结婚不就好了？”
“我才十四岁！我怎么去结婚？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你分明知道，任何人都可以做你的依浮之萍，你完全不必在乎他。你这样，只是吊死在一个可替代物上面了。”
可实际上，却是这样不欢而散……
我只记起他帮我改文时的细心，只记得他文字里的温柔。可是我忘了，他也是寂寞（准确来说是有病）的人——他曾拒绝我。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他花言巧语，张口便是浪漫。
但她未曾回应。
某天，绾绾心血来潮，故时调风弄月缭绕心间。
正欲表白，他却显得生气，使她尴尬无比。
绾绾此刻如何的不解，半天后才问，
“你是不是回避型依恋？”
他沉默了。绾绾也没再提。
之后，两人回归正常。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来，如同这个故事里的结局一样，我没再和他聊过那位编辑大叔。
不只是不愉快，不仅如此。他的情绪自那之后，便不稳定了。
“我好不容易借到别人手机登我的账号，就是为了和你聊天，你怎么是这个态度？”
“对不起，怪我情绪不稳定，可能是这个头像积累了太多情感……等我一会，绾绾。”
“好……”
……
我仍记得，以前总爱在网上分享我的文章。
刚开始，只有有少数人互动。他们夸赞我的文笔，对我认可。我觉得很开心。
慢慢的，我受到鼓励，创作的速度愈发得快。
评论区偶尔有催更，书友们的数量也更多了。
这时，有人批判我的文笔毫无意义，是堆砌词藻、空有华丽，不过是秀文笔之作。我觉得生气。
我想，哪怕是不喜欢，也不该如此否定吧？实在伤人心。
于是，我和他争论了起来。
……
我的账号又被人曝出在评论区里，复制的人太多了，我必须…开新号，又一次。
“加我的新号吧，我要换号了。”
“怎么了？又要换号？”
……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许多人仿佛以我取乐。
他们在评论区把我文章中每一段拎出来，对其中任何一处可能的错误进行抨击。我很委屈，我从未宣称这是什么严谨的文章、这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分享的一次创作。
可是，为什么？
我反驳他们，可是他们人好多，他们否定我的一切。我真的做错了吗？——连我自己都怀疑。
……
“为什么没加我？我翻了好久的账号，差点没找到这个号，差点又和你失联！”
“干嘛老是换账号？我不喜欢加新人的……”
“就这一次，好不好？加上这个号，这个号是我的小号，只有你一个人。这次我真的不会换号的。”
……
“这个号真的是你吗？绾绾，这感觉和你不一样。”
“对不起…我…”
“怎么了？这很奇怪，你能解释吗？”
“我……咱们还是用这个账号聊天吧。”
我想我不能告诉他，账号被盗…那些人……
……
“您的手机号绑定的账号已达上限，如必须注册新账户，请注销多余的账号。”
好，我把这几个号都注销了…但是，他在哪个号里？
不管了，我不管了。
……
注销后，他应该找不到我了。这么看来，是算我把他删了？但，是他先删的我，我…我只是删回去。
我只是在安慰自己…我只是在欺骗自己…
我已经努力救赎，为何没有结果？
为何我总会犯错？他跟不上我。
辜负，我不明白。我有吗？我不明白。
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删除好友，是他先的。
他不是故意的，我清楚这个事实。
不是，不对的，他可以骗我。
应该吗？他有什么理由？
他讨厌我。
没有退路，我太慢了，退路都被封死。
愚蠢。我可以反思。
还是来不及改变什么。
结束了吗？
没有，没有，我还可以…
不可以了，我已经，全部……
账号已经找不回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饿不明白我明白不我不明白我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到底是如此，终于是如此，
我没有改变。
这就是命定的结局……
……
我踩着雪，独自走在无人的街上。
我如同年兽一般，一出门，人群便全散了。
好不容易熬过除夕夜的烟火，我又忆起前些年我活跃在网络上时的故事。
只觉得悲伤。
城市沉默漆黑，我想念家里的电脑。
只有屏幕上的LED，才是我心中繁华的霓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