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又溜走许多,似乎他的生日就快到了。
他为我庆祝过生日,那我也应该为他庆祝,他跟着我除开一日三餐的时间便是劳作,甚是辛苦,这次生日我想尽我所能让他过得开心。
只是——,我手中实在没什么钱,也许请他吃顿饭都够呛,我把太多资源投入到了那些道具上,早知道应该多分出一些备用。
正巧学院举办了竞赛,比赛时长2小时,哪怕是最后一名,奖金也够我们改善生活好一阵了,如果可以参加的话……
反正比赛允许投降,我只需要尽可能在外圈藏好。不去碰那些天之骄子的战利品,应该出不了事。大不了遇见人就投降,还能早些从森林里出来。
于是我将想法告诉了我的朋友,他听完后整个人逐渐消沉下去。
“比赛啊,”他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啧啧,确实,你该参加,早些知道规则也能在最终考核里做到心里有数。”
“这笔钱能让我们放松休息一阵,”我小声建议道,“我们只需要进去藏好,见到其他存在立刻投降就行。我们不求排行,风险应当不高。”
“啊——,”他站起身,开始在屋内徘徊,“我知道,给我点时间。”
“如果你不想参加的话,那我们就不参加,”我看向他,他的情绪明显不对,“不必勉强自己。”
“不不不,你该参加,”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做好战斗准备吧,到时候我们可得加油咯。”
“好——?”我把我做的小机关都搬了出来,“先来挑一挑到时候带哪些去。”
……
我看着报名表上对我们的分数评估,朝他笑道:“没想到我俩评分还挺高,都位于中间分段了。”
“那当然,”他拿起报名表,“一个高自主意识的傀儡,战斗力不俗还不需要多少诸如药物一类的后续投入,啧啧,分数当然高。”
我有些担心,分数越高越容易引起其他人注意。好在这个分数没有高到离谱,随意在森林里开个宝箱的得分都比我们高,应该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和我们纠缠。
“嘿,我们是朋友,”我提醒他,“你可不是我的傀儡。”
“哦?真稀奇,”他甩动尾巴,“这话和我说说就行了,可别被其他存在听了去,虽然我还挺高兴的。”
……
比赛的钟声响起,我们传送进入森林。
我和他对视一眼,重重点头,随后遁入我们所熟知的隐蔽区域。
……
出口处人山人海,赛程进行到针锋相对之时,好事者呼声震天。
但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以我失败告终。
我背着他从出口走出,他的盔甲厚重无比,就像他本人一样,坚强厚实的一堵墙,可此刻,他不再如以往一般同我玩笑,他只是伏在我的背上,静默无声,任由血液沾染了我的大半衣裳。此刻,我才意识到他也会受重伤、也会死亡。
我的力气并不足以支撑他的重量,我听见了我外壳开裂的碎声,希望我能坚持到带他回家。
人群自动为我们分开路线,并非怜悯仁慈,不过是不想被溅脏。
声音混作一团,无数张脸在远处模糊晃动,我背着他摇摇晃晃离开这片森林,向我们的家走去。
……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对不起——。”我将他从背上放下,让他在床上躺平。
通过他的伤口,我可以看清被血液浸透的床单,以及他那蠕动的肉。
我必须保持冷静,即便用了一瓶治疗药水他的伤势依旧在恶化,我必须在事情不可逆转之前找到办法。
药水,对,他肯定还有治疗药水,我必须让他撑过这段时间,我需要时间收集材料为他进行义体手术,只要手术完成,他一定还能活下去。
我拖出他的储藏箱,只翻找出两瓶治疗药,完全不够,我必须抓紧时间。
“不要把它浪费在我身上,”他扫了一眼我手中的瓶子,“我现在不过是被你用药水吊着一口气罢了。我已经没救了,把它卖掉吧,你会需要那笔钱的。”
“闭嘴!”我将药一股脑倒在他的伤口上,“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救你。”
身上凝固的血污肯定让我看上去骇人无比,但我没时间去打理,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材料。
“答应我,”他叫住我,“不要想着去复仇。”
我为什么不能?!我握紧拳头,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他们失败后一时不爽就落得如此下场?
可现在我没时间去找他们麻烦,我有更重要的事。
“我现在不会去,”我点点头,“还有吗?”
“不要在任何合同上签字,不要吃任何不明的东西,不要同意任何一笔借贷,”他咳嗽两声,“不要——做任何不理智的事。”
“我知道,”我拉开门,“等我回来。”
……
世界开始晃动,一切声音皆离我远去,力量也似乎正在从我身上剥离,我茫茫然迈步,仅凭一丝念头回到这里。
推开门,我跪伏在床边:“你早知道会发生什么?”
“嗯,”他的回答有气无力,带着某种我不知晓的平静,“我知道。”
那些蝗虫,他们只想把人吃干抹净,极为统一地涨价,极为统一的嘲讽目光,也许我们只是他们乐子中的一部分。
“我死后,你可以将我的东西都卖掉,”他收回眼神,将视线投向天空之外,“拿着那笔钱,去换个新傀儡吧,这次你一定要狠得下手,你要活下去。”
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身边抽离,我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他的盔甲同以前一样冰凉,我从未想过他会那么脆弱。
我应该是在抽泣,我的镜片上还粘着他的血。血液凝固成一条可怖的疤,被水流冲散化开,重新将视野染红,就像剑穿过他时我看见的那样。
“答应我,”他笑道,“等我死后,你要活下去。如果以后你能离开这里——就不要再回来。你——不适合这行。”
我听不清他的声音,含混不清的哭声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
我该怎么救他?我能怎么救他?我还不想他离去。
“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去参赛,”我甩开面具,将他的手拉起贴在我的脸上,“求你,求你不要死。”
他感受到从手传来的能量波动,表情一顿。
“小少爷——,你何必来这儿受苦呢?”他转过头去,“回你的族人身边去吧,你的前途远比这里广大。”
“不,我不是什么小少爷,我只是被他们抛弃的废料,”我的泪水从脸上滴下,“求你了,不要死,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沉默许久,房间里只有我哭泣的声音。
“行了行了,别嚎了,”他将视线转回,拉起一个微笑,“我现在好多了,让我一个人清净清净,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
他好了很多。
他开始变得有些絮絮叨叨,偶尔,他会向我讲述他的故乡,一处位于森林里的秘境。
一处有着苍天大树的森林、一处有着磅礴瀑布的森林。野狼会在黑夜里长鸣不休,萤火虫会在营地边流连忘返。黑夜中,他们会低声向神明祷告,祈请一夜平安。
偶尔,他会向我讲述他第一任傀儡师,一位乐观积极的青年。
无论何时都充满希望,即便是被命运抛弃一次又一次,那位青年依旧在努力。曾见过星海浩瀚,曾目睹晨曦花开,愿以此身献光明,只求无尽隔阂能有一日开。
“我不后悔,”我的朋友笑着,“至少这一次,我救下了你。”
他好了很多——我这样告诉自己,我宁愿如此相信,但我知道,我的种族——不具备治疗能力。
……
他死了,我亲自挥铲将他埋葬。
我第一次离校,在校外寻了森林。
我没能找到他所描述的那种苍天大树,也没能找到他所描述的瀑布。但那里,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为接近的地方。
土壤盖过他的身体,我撒上他故乡的花种。也许,在未来,这里会开出红色的花,会有萤火虫翻飞,会投下一片月影。
……
我要活下去,他希望我活下去。可那些所谓的傀儡也是一条生命,也会有其他存在曾希望他们能活下去。
我恨这里,恨这些无情的规矩。如果可以,我想将这里摧毁。但这里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本就是被默认的阴影,是因为它本就是独成一处的天和地。
如果我想要在这里取得权利,我必须爬上他们构建的阶梯。
“傀儡师”,他们在阶梯的顶端,他们有足够的权利。他们能书写规则这里的规则,如果,我是他们的一员,我就可以正当地——修正这里。
我要活下去,但很抱歉,我的朋友,我不能就此远离。我要去爬这阶梯,去修改这规则,避免以后再出现新的我和你。
即便,即便这只是我的幻梦一场。我真挚地希望着,在我手上的血,终有一日会干涸,终有一日,会化作最后的句号将我和过去一并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