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四目相对，随后，我像刚认识他那样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浑身洁白的存在，圣洁和腐败在他身上达成了某种一致。长发尖耳，面容庄重神圣，着肩甲与落地长袍，上身交叉的悬浮结构为他托起一圈黑色光环。他那空洞的双眼与裂开的胸腔，其内部被黑雾所掩盖，头部与身体咬合于颈部形成一圈尖牙，后背脊椎如外覆骨骼一般暴露于体外，腰间延伸出四根尖刺紧贴于长袍之上与大腿齐长。他站在这片白色之中，如同一位堕落的神灵。
“想要离开吗？”他裂开自己的面部微笑着，随后向一旁撤离几步，让出一条通道，“请。”
我看了看平台上的那滩烂肉，又看了看他，直头疼。
我大步靠近，拎起他的悬浮结构将他扯至平台前：“你先给我把你这堆烂摊子收拾干净了，我们再来讨论其他的。”
我调出面板将光照以及通风系统全部打开：“如果你是按我的时间表来安排的话，你肯定能在十分钟内收拾好，对吧？”
瞧他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我长叹一声扶住自己的额头：“你还失望上了？”
“啊——，我确实有些失望，”他将他的手慢慢贴上我的脖子，用尖锐的手指在上边轻敲，指尖与外壳相碰发出哒、哒的声音，“我本想等你出去，再将你抓回来处刑。”
我深吸一口气：“洗手了吗？”
他的动作停顿下来。
“没有？没有就先别碰我，”我拍开他的手，“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有洁癖吗？”
他收回手轻笑两声，靠在平台旁边歪着脑袋看我。
“看什么看？”我回瞪他一眼，“再看我也不会帮你收拾。”
他举起手:“好，我收拾。”
我双手环抱于胸前：“等你把这片恢复原样，我们再来聊聊你的这些兴趣爱好。”
他将手放在平台上，白色的物质从四面八方卷回，连带着受害者与我的傀儡一同融进他的身体。
随后，他坐到了我的工作台上，无比熟练地开始调配药水。
“你在干什么？”我走至他身旁。
“我挪用了你的药水，”他抬起头，“要恢复原样就得把药水补上。”
我皱起眉头：“所以你选择挪用我的药材？”
“哈哈哈，当然不，我有储备药材。”他说罢从身上又多分出一只手将材料展示给我看。
“哦，所以你之前向我报的损耗都用在这儿了吧，”我揉了揉脑袋，今天还真是有够头疼的一天，“我还真以为你没学过药理，需要药材来熟悉操作。”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从仪器面前站起：“好，接下来就是时间问题。药水需要的时间可能十五分钟左右。”
“你还挺会卡时间的，”我耸耸肩，“是不是只要我按时回来，我就看不见这些？”
“是，”他露出玩味的笑容，“嗯——，没想到你也有不守时的一天。”
“我想早些回来还有错了？”我靠在桌边，“现在告诉我吧，那个倒霉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位协会来的小毛贼，”他的眼睛微眯，“似乎是想窃取药水样本。”
我偏过头：“所以你把他放进来干什么？”
“哈哈，如果不让他进来，”他的笑容逐渐放肆，“我又该玩什么呢？”
“好，说到这个，”我认真发问，“你这都哪儿学的怪癖？”
“哦——，我不认为这是怪癖，”他开始回忆过去，“我的母星，我的族人，我们都以暴力为最高娱乐。”
“杀戮本身就是一种荣耀，痛苦与折磨更是我们尊重的表现，”说着，他脸上泛起一股不正常的红色，笑容也跟着扭曲，“当我成年之时，第一个向我挥动武器的便是我的老师。啊——，他是一位多么令人尊重的老师啊，他教会了我那么多的东西，在动手时又是如此的致命。我立即向他展示了我的最高敬意，将他挂在刺上折磨了他七……”
“打住，不必如此详细，”我立刻作出停止的手势，我听得一脸懵逼，这都是什么吊诡的星球文化，“你的母星在哪里？”
我必须知道，然后保证自己离那边远远儿的。说不定，我可以试着把我的敌人送去那边体验当地乡土人情。
“哦，”骨刺稍微冷静了下来，“它已然不复存在。”
“倒也——不意外。”我小声道，就这互相厮杀的文明，能活下来才见鬼了。
“我干掉了当时的星灵，随后亲手将我的族人全部肢解，”骨刺以手掩盖住他自己的面部，一脸享受，“那真是一场狂欢，哀嚎声、狂笑声响彻……”
“停，”我有些倒胃口，毫无意义的屠杀弱者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被施虐的一方，你会是什么感受？”
“被强者杀掉难道不是恩赐吗？”他极度喜悦，语气激昂，“如果能被以最高规格来虐待，那更是一件喜事。”
“嗯？”我不能理解，我突然觉得这宇宙有些大过头了，居然还有这样的种族存在，“为什么？”
“如果，对方愿意抽大片的时间来折磨你，”骨刺的语气极为陶醉，“那不是恰好说明，你强到需要对方额外关照吗？”
“好好好，停在这里就好，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我觉得我消化不了，便干脆扯开了话题，“你不是半星灵吗？怎么此时又钻出来了你的族人？”
“啊，那是一段奇妙的故事。我曾经是两个不同的存在，”骨刺思考道，“离开我的母星后，我和一位星灵对上了，后边也不知道是我同化了他，还是他吞噬了我，反正我们的记忆、身体全部搅在了一起，形成了现在的我。”
“嗯，你的过去稍微比我想象得精彩一些，”我其实很想说离谱，但考虑到他的感受，我委婉了不少，“行吧，你以后，呃——，自己收好尾就行。”
他没有说话，反倒是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干什么？”我皱起眉，“难不成你还想我陪你一块？”
“啊——，如果有一天我能有这份机会的话，”他伸出手，用食指指节缓缓刮过我的面具，“我一定会向你展示我的友好。”
“谢谢，如果有那一天，请务必给我个痛快。”我看了眼他的笑容，变态、扭曲无比，我敢打赌，落他手上肯定没好。
骨刺笑了笑，将语气恢复到平常的模样：“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我思考片刻补充道，“事先声明，我绝对不会配合你的癖好。”
“哈哈哈，当然不是这件事，”骨刺靠近了些，他收起了笑容，“请务必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会感到害怕？明明我的本质是如此异常。”
“暴力和背叛，谁又比谁好呢？”我看了他一眼，“反正都一样的烂，你都没怕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
格外糟糕的一天，各种事情都撞到了一堆。白天在外和别人争论完，刚从会议上下来就得立刻出发去处理某些该死的竞争对手。
我将捆好的目标抱起，打开传送回到“牢房”，随后顺手将其摔在骨刺附近。
“啊哈——，让我瞧瞧你给我带回来了什么，”他从椅子上起身，摆出一脸无奈，“又是一具尸体吗？”
“活的，”我知道他是在抱怨，所以也不想过多解释，我理好自己的衣服，摸出钥匙，“过来，我先给你解开限制器。”
“噢——，感谢，”他走到我的面前，将手抬起，拿出他最矫揉造作的调调说道，“你真贴心。”
“别在这儿讨打，我不会参与你的癖好，”我将限制器打开，看着他的脸感慨道，“我还是更喜欢你之前的样子，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哈哈哈，当然不能，”他走上前将目标收入体内，“我可懒得接着陪你演戏。”
“啧，以前装那么正常真是辛苦你了，”我摇摇头，“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调调，我那天就不该回来戳穿你。”
“哈哈哈，你这么说的话，我会伤心的啊，”他将其他存在纳入体内后，身型高了不少，胸腔前的裂口也随之闭合，为了同我说话，他俯下身，压低声音，“明明我们都清楚你是多么乐在其中。”
这是一句大实话，他的真实模样为我带来了不少便利。在一开始，我相当不满他吃掉了我的傀儡，可他在那之后表现出的能力实在是太优秀了，我简直无法拒绝。只要和傀儡师沾边的活儿，他都相当熟练，不需要更多解释，一个指令下去他就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完全可以这么形容，他就是为傀儡师打造的最佳助手，为此牺牲点傀儡完全值得，哪怕他现在告诉我他还想再吃两个低级傀儡，我都会立即给他。
我点点头：“如果你能改掉你喜欢斗殴的毛病，我会更乐在其中。药水情况如何？”
“在这儿，”他退至工作台前，笑了笑，“需要检测效果吗？”
“不需要，我相信你，”我将药水收入腰包，“现在请你让开，我要处理一些事务。”
“哦，哈哈哈，你居然会相信我？我应该说多谢吗？”他抢先一步坐上了我的椅子，“我的神使大人，告诉我——外边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不悦？”
“还是那件事，”我摇摇头，“放心，争论那么久，我都习惯了。”
骨刺从椅子上让开，对我作出“请”的手势，我顺势坐下。
“经过这段时间的来回拉锯，我已经大幅削减了我的诉求，从原本厚厚的一叠减至几句话就能概括，”我揉了揉脑袋，“一，取消入学必须签署的契约；二，学院应当增设课程告知新生傀儡师未来的发展路线以及校园相关资源的使用指南，最好是能列出每条路线推荐阅读哪些相关书籍；三，不再硬性要求必须拥有傀儡，允许学生只了解相关知识。”
“结局如你所见，”我耸耸肩，“各族代表表示可以接受学院增设课程，其余的——全部拒绝。”
“啊——，我原本以为只要成为神使，我就能让协会闭嘴，”我冷哼一声，“没成想，协会确实是闭嘴了，但来阻止我的存在比协会还麻烦。我现在有些后悔，至少协会不会拿大义来堵我嘴。”
“噗嗤，哈哈哈，”骨刺笑得非常大声，“他们肯定在感慨终于把你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吧！哈哈哈！”
“笑吧，笑吧，后边有的是让你笑的，”我一脸无奈，“你猜猜，那些家伙今天都在拿什么理由来拒绝我？”
“关于入学契约那一条，”我学起那位代表的声调，“他们说，不签署契约会有大半学生在中途放弃。啧啧，亏他还知道傀儡师学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送人进来的时候都不挑一挑吗？知道这里什么情况还送些意志不坚定的存在进来，我认为这绝对属于是他们人员筛选的问题。”
“取消傀儡要求那一条也是，”我皱起眉，“他们说，这会导致学生不思进取影响未来傀儡师的质量。我想说的东西同上，他们送这些不好学的存在进来干什么？把自己势力发展的重任交给这样的存在，他们真的放心吗？哦——，他们也提到过，不要求傀儡会让傀儡师缺失上手的经验。对此我也相当感概，明明大部分傀儡师离开校园后再也没有制作过傀儡，更多的时候是在巩固人心以及培养死士，要求这类经验属实没什么大用。至于真有需求的那部分存在，不要求傀儡又不是禁止制作傀儡，妨碍他们什么了？”
“啊对，还有个更智障的理由，让我一度怀疑他们单纯是在找我乐子，”想到他们说的话，我自己都笑出了声，“有个存在说，傀儡师学院是处理废子的重要去处之一，我的行为会让那些废子存活。”
“白痴！”我以手掩面，“你把那些存在扔战场上不是死得更快？居然拿这种理由搪塞我，真——混账。”
“哈哈哈，不要和他们动气，”骨刺笑道，“我的神使大人，现在你的一举一动可有了更多的意义。”
“说到神使，”我一拳捶在桌面上，“今天最混账的就是那什么神教代表，你猜他和我说什么？你猜猜！”
“他和我说，我乱动规则有悖于神的旨意，”我深吸一口气，“疯子！明明就是影响了他的利益，他把神抬出来干什么？我们的神什么时候管过我们？我就算现在去把神像砸了，祂都不会多瞧我一眼。”
“哦——？”骨刺手中浮现出一座小型神像，他将其递到了我的面前，“你真的敢吗？”
“呃，”我看着神像，心里还是有点虚，“不敢。”
“哈哈哈，你知道吗？”骨刺把神像放入嘴中，一口将神像从中间咬断，“你说对了一件事——神不会介意。”
“你的胆量——超乎我的想象。”我对他的行为感到震惊，不过念及他的癖好，我觉得如果他真招来了神的怒火，他没准会开心地把自己送上前去享受。
他偏过头来：“你早习惯了那些人的推辞，我想，让你如此不爽的应该不是此事。”
“哦，是的，确实还有一件事，”我皱起眉头，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心烦，“最近我找到了新的傀儡目标，已经开始在尝试接触了。结果被其他的傀儡师捷足先登，趁我不在偷偷摸摸地对其使用了成瘾类药物。”
“哈哈，我想这位傀儡师已然命不久矣，”骨刺凑近了些，将一把匕首递出，“也许，你正好可以用他发泄这段时间积累的不快。”
我摆摆手：“不必。你应该不会打算让他过夜吧？”
“嗯——，真可惜啊，”他移开了视线，“他的表情实在是美味，我本想多留他一阵，但看来你并不希望如此。”
“谢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我实在是不想让他活过今夜，恶心。多亏了他，我的傀儡人选大幅提高了警戒，我还得花费更多时间去接触。啊，没准我还得去帮目标人选戒瘾，烦得我头疼。”
……
我从睡眠舱脱离，看看时间，兴许我收拾好出去还赶得上日出。
天地间万象皆美，可我未曾相识。因为，我得去开会。
“早上好，”骨刺走进屋内，“准备好出发了吗？”
“没，”我耿直地回答道，“我一点都不想去。”
睡眠舱保证了我的身体健康，但没能保证我心情舒畅。老实说，它让我更不爽了，一想到我得离开我温暖的床，顶着冷风去参加什么狗屎会议，我就格外痛苦。更别提，现在此地暗的能量极胜，压抑无比，我走哪儿都浑身不畅。
“哦，真糟糕，”骨刺掐住我的面具强迫我抬起头，笑道，“你必须得去，否则你过会儿又要后悔。赶紧收拾好出发。”
“不过，”他松开手，笑吟吟道，“你刚才的表情很不错。”
一听他的话，我马上就刹住了自己的情绪：“好，我先去收拾。”
让这家伙夸表情不错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联想起他之前的种种，我现在相当担心他一个兴奋控制不住然后给我来上两记狠的。
骨刺偏过头：“不打算带记录仪器吗？”
“哼，不必，带过去也是浪费。这类会议从来都只有无聊的场面话，该讨论的私下早都讨论完了，哪儿等得到这时候？”我揉揉自己的脑袋，“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参加，我的傀儡还需要大把的时间去巩固联系，结果我居然还得把时间用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
“我的神使大人，你竟然也开始缺时间了吗？”骨刺笑了笑，“你现在的寿命可是无限。”
“可我周围事物的保质期很短，我得抓紧才是，”我愣了一下，吐槽道，“等会儿，我缺时间难道不是因为我把大量时间花在你身上了吗？！你但凡少给我找事做，我都不至于如此。”
他陷入了沉默，我是不是说太狠了？可这是实话，自打我和他接触后，我倾斜在他身上的时间便一直在增加。不过，以后我还是委婉一些吧。
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却被他的发言直接打断。
“哦，好吧。我想到个办法，”他走至我身前停下，“你需要时间去培养你新的傀儡，对吗？”
我点点头：“对，但我也需要参加本次会议。”
“是的，”他将手搭在我的肩上，“那么就让我代你去参加会议吧。”
“你？”我一脸无奈，他的本意挺好，可惜条件不允许他这么做，“但凡对面不瞎，应该都看得出我和你长……”
骨刺的身形开始化作液态流动，不消片刻，另一个“我”就站在了我面前。
他将手收回，偏头一笑，用我的声音问道：“如何？”
“哦——，光明庇佑，”我瞪大眼，围着他转起圈来查看，“你可真行啊。”
“有这能力你为何不早些拿出来？”我双手按在他的肩上，连触感都和自己一模一样，“会议就交给你了！多谢！”
他向我伸出手：“给我监视器，我一并带去。”
“不不不，我相信你，”我轻捶他的左肩，“你不会做不利于我的事。”
“不，监视器还是必要的，”他笑道，“如果遇到问题，我还能通过监视器向你求助。”
“有道理，成吧，”我从腰包里翻出一小型监视器递给他，“有劳你了，我会给你带些'食物'回来。”
“啊，”他向我点点头，“那我便不客气了。”
……
多日辛苦后，这天半夜我终于得到了个好消息。
“嘿！骨刺，快过来！”我朝他招招手，“告诉你个好消息。”
“说吧，”骨刺从仪器前起身，靠在我的桌边，“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好消息能让你乐成这样。”
“你听了也绝对和我一样，”我一巴掌拍他身上，笑道，“以后你可以和我一块出去了！”
骨刺“哦”了一声，看上去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兴奋：“条件呢？”
协会确实提出了条件，而且该条件还相当扫兴，我耸耸肩：“会有一位记录官跟着我们。”
“不，我说的是你为此付出的那些，”他偏过头来，“你知道吗？你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协会一直以来都十分狡诈，知道你的需求后肯定提出了不少过分的要求。你因为我而答应，只会让他们抓住你的弱点不放。”
“哈哈，你想什么呢？我只会为你破例这一次，你可别以为我会把更多资源投入到你身上，”我站起身，“投入与回报应该对等，以后我外出时请你好好担起护卫的职责。”
“你最好说到做到，”他瞟过我一眼转过头去，随即又突然转了回来，“等等，你的纽扣呢？”
“纽扣？”我抬手按住，惊觉我衣服上第一颗纽扣已然消失，“怎么回事？！”
今日我未曾出门，这颗纽扣在早上时还安安稳稳地呆在衣服上，念及我今日的行程，纽扣只可能丢在了附近。我低头四下寻找，仍不见踪影。
这绝不是好事，我为此感到担心。若仅仅是丢失还好，可若是人为——我对其却毫未察觉，我都不禁开始担心，是否明天威胁信就该同纽扣一起摆在我的桌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