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祈祷已然为时晚,但愿残花再度开
“……”
楚辞只觉自己已经快动不了了。
寒风剌骨、折胶堕指,眼前是何等恶劣的环境。身上单薄的衣物在这恶劣严寒前,俨然就是一张薄张,脸皮早被冷风给吹痛了,手指也没好到哪去,伸屈都成问题。
他只好双手护着自己的身前,防止视线被这无尽的风雪给遮挡。余光撇向站在前方的水银,唯见她直愣愣的站在前面,眼神丝毫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而消沉,反而越发坚定起来,银长发被大风掀起,凌乱中又带着一丝奇异的优美。
“……你拿着我的伞,楚辞。”
水银将伞强制握在楚辞的手上,同时周围也开启了魔法防护盾,顺便在这个盾的范围内使用暖气。
“还好吗?”
楚辞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里勉强行动,喉咙却依旧干涸,这场意外的严寒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
他说不出话,已然被冻伤了,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水银只身一人前去。
水银叹了口气,现在最主要是先把这场暴风雪给停下,她开始驱动自身的魔力,集中一点,再一口气全部驱散。
一瞬间,暴风雪瞬间停下,但周围还是冰天雪地的场景,楚银二人终于看清眼前那团充满煞气的黑色物质,那竟然是——
“巨型魔女化?!”
水银心里头不由得大吃一惊,早在千年前,她以“最后的魔女”这个身份死去后,难道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活着的魔女吗?难道多罗丝小姐是魔女?
不,不对,多萝丝小姐明明就是人类,身上一点都没有魔女特有的魔力或者说「显著特征」之类。倘若她真的是身为魔女,那又如何躲得过人类的「魔女审判」呢?
可眼前的景象又怎么解释呢?人类变成魔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魔女们本身就有着强悍的魔力,但也有代价,容易对于朝向「爱」有着极其大的吸引力,甚至到了渴望渴求、欲求不满的地步,极其容易饱受这一切的折磨。
虽然要求听上去很怪异,可若魔女能满足对于「爱」的欲望渴求,魔力将会更加强悍,也能给周围人带来希望与快乐,如同童话故事般美好幸福的生活结局。
与此同时,可一旦得不到相应的「爱」,魔女自身的愿望与理想破碎,就会倾向自我毁灭与自我放弃,肉体与灵魂便会彻底变成如同怪物一样的「巨型魔女化」,失去理智,希望就此熄灭,再难以变回原来的模样,周遭的环境亦会变成巨型魔女化孵化与诞生的场所。
水银看着变成巨型魔女化的多萝丝,原来刚刚那一团黑色煞气,仅仅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眼前巨大化的她,才是她目前的真实模样。
多萝丝的灵魂,周身都包围着黑色煞气,巨大化模样的她如同俄罗斯套娃的娃娃一样,却没有娃娃的憨厚可爱,反而带着些精致而诡异的美;华丽的蓝色衣装贴合在身上,脖子带着红缠线,头上戴着一个重重的铁帽子;变化成这般形态的她,同时也失去了双腿,反而更像是个不倒翁。
突变的抽象画风,古怪的灵异场景,无一不再揭示着“俄罗斯套娃魔女”——多萝丝的诞生。
这下麻烦了,原以为只是灵魂恶化,至少还有抢救的机会,再度封印,然后送去转世投胎,还能有来世再度重相逢,拥有更好的人生与机遇。
然而,彻底变成巨型魔女化……选择却只有一个字:杀。
算是魔女一族的可悲吧,从前就被他人忌惮拥有强大的魔力,又被人害怕这奇特的渴求,失控就变成巨型怪物,就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所以便不管好坏,一律格杀勿论。
魔女们也不是试图尝试反抗过,可魔女一族寡不敌众,当时的人类还没有彻底被禁用魔法魔术,相关于魔法师、魔术师的人才层次不穷,以一敌百、寡不敌众,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然而魔女们的血天生自带“特殊效果”,自带的强大魔力、治愈疾病,都不过只是其中最简单的效果,重要的是似乎还有长生不老、追求永生的功效……
于是魔女一族也似乎天生自带劣势,易因爱生恨、为爱痴狂,血液流淌着所有人都想窥探惊夺的珍宝,身上暗香引流,如同罂粟花一般难以让人忘却,令人上瘾,又甜而不腻、冷而不淡,加上魔女似乎天生自带可怕的巨大吸引力,容易使人不知不觉心神就跟着走了,可见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住这般诱惑。
若说魅魔是肉体上男欢女爱的糖衣炮弹,那么魔女更上一层楼,便是七情六欲上软硬兼施、纠缠不休的那一丝压抑情意。
不管何种生物,一旦对魔女动了心,或是打上了魔女的“独属印记”,可就再难以回头了。
计划有变,水银也只好不得不选择杀了多萝丝,便独身一魔,掏出镰刀,用力一蹬,飞向空中寻找着“俄罗斯套娃魔女”的破绽。
多萝丝大吼一声,直接打开中间的肚子召唤出,几乎与她一模一样——更小的“俄罗斯套娃魔女”,那是她的护从使魔,是为维护她的存在而诞生的物种。
水银不得不与这12个小使魔纠缠,他们有的张大着嘴巴,想要吃掉水银;有的使用头锤攻击,想把水银撞下去;也有的,故意在水银旁边调皮捣蛋,干扰她的攻击,以免伤害他们的主人。
然而这种程度的攻击手段,对水银来说,都不过是些小小的“恶作剧”罢了。
她直接镰刀一扫,12个小使魔全都摔倒在地,水银再度冲向多萝丝,多萝丝见状,便用起周围给自己缠身的布料与冰柱,想着阻拦水银的攻击。
可惜普通的魔法布料与冰柱,又怎么能完全抵挡得住水银的强力魔法呢?
“真是麻烦”,水银一边用镰刀割开试图阻挡她的轻飘飘布料,一边用冰魔法攻击着快要砸向自己的冰柱,然后飞向多萝丝看不到的视野死角——她的后背,镰刀一记重击,使洞里回响着多萝丝惨烈而低沉的叫声。
鲜血顺着多萝丝的后背慢慢流淌下来,在华丽的衣锦上缀出一朵又一朵殷红的花。又因化成巨型化般的“怪物”,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刹那间染红了雪地,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在白茫茫一片大地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楚辞见在雪地的映衬下呈现着亮透的血,那血是来源于化作“俄罗斯套娃魔女”——陈嘉慧学姐身上流淌的东西。他反而没觉得恶心,没有闻到让人感到生理不适的铁锈味,反而感觉更像一种鲜艳的果浆,他有些诧异,自己为何突然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是因为变成这副模样的学姐,已然不是人类了吗?连鲜血都显得十分新奇可口了起来吗?他只觉得诡异无比,可自己现在眼下连战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水银跟陈嘉慧学姐缠斗。
然而战斗还没有结束,水银用铁链一把擒住多萝丝的左手,用力一扯,刹那间使其软弱无力,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遍布多萝丝的全身,清脆的断骨暴露肉体之外,从而又再度涌出鲜艳的红色。
多萝丝已然来不及想阻挡水银的高强度进攻了,反而自身难保,她横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感受着周围那份粘稠,僵硬的伸展着自己的双手。
在可怕且压倒性的实力面前,多萝丝作为一个新上任几小时的“魔女”,显然是打不过有着千年魔力、货真价实的【嫉妒魔女】水银。
水银从空中慢慢降落在地面上,手拿沾满鲜血的镰刀,一步步走向多萝丝,正要将她斩杀之时。楚辞见状,先一步叫水银停手,水银没有回头,只是问道:“楚辞,你学姐刚刚的寒气差点把你都快冻死了,现眼下她只有死才能解脱,哪怕是求情也没有用了。”
“你不是说,可以将学姐的灵魂回收转世吗?为何她变成这副模样却要直接将她彻底抹杀掉?”楚辞疑惑不解的问道。
水银没有继续动手,但是还是把镰刀架在了多罗丝的脖子上: “你注意到了吧?她那股鲜血的味道。”
“……”,楚辞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心中所想,质问水银道:“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是啊,她已经彻底魔女化了,而且还是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若不杀她,恐怕遗留下来的祸害更多,已经不是我一介魔女可以瞒天过海的事了。”
“怎会如此?”楚辞不管环境的恶劣,破原先剩下的防护罩,带着水银的伞直接冲上前,“水银,没有办法了吗?以杀止杀,以血还血,真能彻底解决吗?”
“而且学姐不是人类吗?你不是说你自己是最后一个魔女吗?怎么会又多出一个魔女来,难道还能人为制造?”楚辞越发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这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秘密与故事没有挖掘。
“嘿!人类,不可对陛下无礼,你的话疑似有点太多了。”
姗姗来迟的梅菲斯特总算赶到这里,他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看了一眼楚银二人,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多萝丝与周围的一片狼藉。
“嗯……这下难办了,‘巨型魔女化’呀,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了,在下上一次见过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魔女审判时期……恐怕多萝丝小姐没有办法用正常的转世流程了,甚至连灵魂也没办法得到安身……”
“但是身为契约的对象,我还可以助她最后一臂之力,陛下、人类,我来吧,让在下……送多萝丝小姐最后一程。”
楚辞本想追问,可听到梅菲斯特这样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好歹他们两个恶魔在这方面才是专业的,他一人类对这种事也插不上什么话,让专业的魔做专业的事。
梅菲斯特用魔杖在多萝丝身前轻轻一点,许多“影片”像是电影院的胶片一样流滚了出来。
楚辞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你们人类常言的‘走马灯’,也就是生前回忆,我在看有没有什么漏洞,我们可以趁机钻空子进去,帮多罗丝小姐完成她的心愿……哪怕是虚假的梦也好啊。”
一幕又一幕的走马灯从多萝丝的回忆里迸发出来,好像只要轻轻靠近,就能听见、看见这一段回忆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事。
“妈妈,我为什么长大一定要嫁给别人啊?我才不要,我想永远陪在爸爸妈妈身边。”
“傻孩子,小女孩子家家的总是要嫁人的。”
……
“爸!妈!我都说了多少次?我都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我一定要回来去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你们不过是图他的钱罢了,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我。”
“你懂什么?!你这个不孝女,你爹我供你读这么多年的书,甚至出国留学,不就是想让你更好的嫁出去!你也不看看咱周围其他家的女孩,有的连书都没得读!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哎!别呀,你打咱们闺女干什么?!”
……
“妈!你整日烧香拜佛又有什么用?咱们家的钱平日不是给爸爸拿去喝酒赌钱,你就拿给我们村里头那个所谓的大师做什么?我看他就没有什么好心,以后咱别去了,好吗?等我将来工作了,我就把您接过来享清福。”
“你这孩子,你怎么对大师这么说话?大师说过了,只要我们给他供钱,会保我们家平安……”
……越来越多的回忆揭露出来,楚辞虽然先前早已见过陈嘉慧的一小段回忆,对于学姐的爹娘十分讨厌,正是因为这种父母贪婪蠢顿还愚昧,才害死了学姐的命啊!
后面的故事也就慢慢串起来了。
平日对学姐不冷不热,也就给口饭吃,灌输的教育,也不过是替多萝丝那不存在的夫家培训柔顺听话的媳妇,替他们那不存在的女婿或者说是“隐形的儿子”做个好佣人,供她读书是为了抬高身价,好卖一个“好价钱”。
她长大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父母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工具,为此产生绝望,对父母失望透顶,周围人也没办法帮她。然而,天地之大,她又能向谁求助?她只有她自己,渡人先渡己,她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想着将来独立自强能自救一把,结果后来出国留学,正因为她母亲那一通电话,才彻底断通了她的希望。她跟家中唯一的联系只剩下母亲了,又关切母亲的生命安全,待她归来,却哪能想到,那是她父母亲自利用谎言,而为她做的陷阱,甚至丢了自己的性命……
在更深层的记忆里,还看见多萝丝的父母村民与那些所谓的“大师”,想着让她嫁给那个之前被梅菲斯特所杀的老男人,换来“神”的怜悯。他们盘算着让她作为祭台上的圣女,要先给这个身为“大师”之一的老男人验验身,再好奉献给他们的“神明”。
她的父母与村人,恨不得将她绑上一套麻绳作祭台上的圣女。
最可笑的是,平日视为不洁之物的女子,一旦到祭台之上,却成了圣洁之物。死于宗教迷信的少女成了村民膜拜的圣女,讽刺致极。
何等可悲,又何等哀伤,对于看客而言,这只不过又一个发生在人间里的悲剧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对于人间而言,这是千千万万个人生故事里,于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中另一层悲哀的缩影;然而对于恶魔而言,却是用苦难包裹着甘甜灵魂的美味果实,如梦幻泡影,如永世沉沦的美梦。
梅菲斯特静静的看着,他轻声开口道:“我想……我知道多萝丝小姐想向我许下什么愿望了。”
他用他手中的魔杖,沾染了雪地上属于多萝丝的血,嘴里念念有词:“以灵魂为契,以鲜血为鉴,我已然知晓你的苦楚与愿望,上前来吧,请交换你我的真名,我将献上我的承诺,你将给予地狱属于你自身的一切,我亦将与你定下契约……”
这时多罗丝那残破不堪的灵魂,从“俄罗斯套娃魔女”中而来,她的模样已然变成像一具尸骨了,完全没有生前的半点模样了。
她艰难的开口:“谢谢你,梅菲……斯特,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我不……怪你。”
梅菲斯特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现在的状态,他放低姿态轻声问道: “我很抱歉,小姐,我不应该拖太久的,反而错失了你转世的机会……那么还可以继续的话,你就点点头。”
多萝丝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她灵魂本体具象化后只有眼眶,完全已然看不到眼神,但她此刻的神情却感觉是在安慰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内心自嘲一笑,但又不得不继续此刻的宣誓:“待会儿我说什么,多萝丝你就跟着念什么。”
他随手用法术割开手腕上的血,任它流在地上与多萝丝的血交汇,又再次举起法杖开始施法。水银拉着楚辞往远方后退了许多,好让梅菲斯特与多萝丝二人结下契约。
“我,梅菲斯特。”
“我,陈嘉慧。”
“我以此「真名」为誓。”
“我以此……「真名」为誓。”
“我已然下定决心,告明自身的罪孽。”
“我已然……下定决心,告明自身的……罪孽。”
“我的所求所得,皆为地狱的一切。”
“我的……所求所得,咳……皆为地狱……的一切。”
“我也将献上忠诚,直至死亡才可解契。”
“我……也将献上……忠诚,直至……死亡才可……解契。”
多萝丝列完誓言后,已经快撑不出了,双腿一软,直愣愣的就快要跪在地上,还好梅菲斯特手急眼快,快速一把捞住她。
“「契约」已定,辛苦了,多萝丝小姐,请让在下最后再这么称呼一次您吧,我不太习惯您原来的名字,那太拗口了……您的愿望我已然替你实现了,快去吧……”
陈嘉慧因为与梅菲斯特定下契约的缘故,模样开始有些回光返照,仿佛生前那般,灵体慢慢飞向空中逐渐消散,而在一旁的庞然大物“俄罗斯套娃魔女”也在逐渐慢慢变小。
“再见了,希望你会喜欢——你自己最想要的「自由」。”
她已然在空中化作一阵轻烟,人间也再无她的踪迹。
因“俄罗斯套娃魔女”不再存在,而她的孵化场地也在消亡,周围的冰雪慢慢在消化,水银拾起在地上的俄罗斯套娃,端详了一会,才察觉出一丝缘由。
楚辞见梅菲斯特久久地望着多萝丝消散的地方,可能是在惋惜吧,但是见证过那么多悲欢离合的恶魔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吗?他不知道,或许也只是在感叹又一个灵魂消散罢了。
“你们看”,水银率先发话,“那帮家伙真是恶毒的很啊,居然对一个小姑娘施这样的毒咒,她怎么会受得起?”
楚梅二人凑近一看,这俄罗斯套娃上面有一个浅浅的法阵印痕,梅菲斯特想起在他把多萝丝接过来这边的时候,她的手臂上也有这么一个痕迹,但是当时他只顾着解咒,却没有细看。
于是他便如实相告水银,她瞪了他一眼,喝斥道:“梅菲斯特,你当时早就应该把这姑娘交给我的,何必逞能?我说不定还能救她一把……呵,罢了,我也不该把气算在你头上,多萝丝小姐本就时日不多,我补救也不过是亡羊补牢,再怎么惋惜,事情都已经发酵成这样了。你到时候自己一五一十跟你家大人路西法说去吧,记得把这回的事给记上……之后再说,现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楚辞便接话问道:“这种毒咒可是难解到变成魔女吗?”
“不,这咒只是会把人类内心最恐惧的那一面给强制性印在脑内,形成洗脑,只需要施点法就能破解,但是一直拖下去会很让人不好受,甚至有让活体灵魂出窍的危险性……可惜我们来的太晚了,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尽管已然是必死的了,哪怕提前解开也会让她好受一点,大抵这就是这姑娘的命了……”
水银掏出那卷亡灵「名单」查证,「名单」上陈嘉慧的名字又加深了字痕,旁边还添上了她的死亡时间,诉说着她彻底不在人世的死亡。
楚辞感到一丝莫名的虚无,明明前几年还见过的人,在这短短的三十几分钟内,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就变成这份「名单」——白纸黑字上那个冰冷的名字。
梅菲斯特自知自己闯了大祸,便立马半跪在地上向他的女皇陛下请罪:“是臣下该死,办事不利,请陛下赐罪!哪怕是免去臣的一切职务,流放于荒芜之地都可!”
“唉,快快请起,现在人间都不兴这种东西了,别老跪不跪的,我看着都累,你是想让楚辞笑话你这副模样吗?”水银单手扶着梅菲斯特让他起来,正视着他的双眼。
“我说过,这件事不怪你,多萝丝小姐她因你完成自己的心愿,我想她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之前在路上不都说好了,倘若你还感到愧疚,那就跟我回地狱,戴罪立功,如何?”
梅菲斯特也是个识时务的,立马手贴着锁骨行礼接着说:“臣,遵旨。”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些麻烦的礼节我从前不都废了,也就你还在守着。罢了,你回来就好。”
“楚辞”,水银在前方开了一面「水镜」,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去找你。”
待楚辞走后,只留银梅二魔收拾刚刚战场上的残余,从伊甸园回到地狱后,两位这才敞开话来谈。
水银将办公室的窗帘给拉上,坐回自己的办 公椅:“有些话,当着楚辞的面不好说,我只是想问你一些细节。”
“哦?陛下,是何事呢?”梅菲斯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
“多萝丝那天被下咒的时候,你还有注意到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当时你刮用「契约」把她的走马灯给探出来,我试图查询她的记忆,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当真只有这个痕印?”
“嗯……硬要是不对劲的话,并非在多萝丝小姐身上,反倒是我杀掉的那群老神棍反常的很。”
“老神棍?是邪教组织?”水银也抿了一口茶,重新看着卷轴上关于多萝丝生前的部分资料。
“是的,那个村子似乎很崇尚这个邪教组织的一切话语……但是,我的陛下,您似乎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吧?在下就不打哑谜了,您想问的应该是——”
“多萝丝小姐怎么会变成魔女吧?”
水银点点头:“的确,这才是我最想问的问题,可是我对这个邪教组织的了解,只不过是从多萝丝回忆里的只言片语中得取而之,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梅菲斯特,你似乎有点太自作聪明了。”
梅菲斯特微微一笑,调笑道:“好吧,陛下,是我耍小聪明的时机不对,反倒让您反将一军我,也是,我没考虑好。咳咳,说回正事,我当时冲破大门,杀了那几个头目后,正要折返回去找多萝丝,您猜猜我注意到什么了?”
“那地毯上的花纹,与我们地狱中【懒惰】环领域的划分十分相似。”
“而且,我在带走多萝丝小姐之前,顺便在她的家中发现这个。”
梅菲斯特将一个颇有年代感的小火柴盒将给水银,水银打开一看,里面也不过是些普通的火柴,她随便拿起一根划开点亮。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火焰中竟藏有贝利尔的恶魔专属印记!
“哦,这还真是让魔意外,你是怎么发现的?”水银将火焰熄灭,把火柴盒放在一旁。
“当时多萝丝小姐的状态很不好,在下便死马当活马医,也不敢轻易使用魔法。陛下您是知道的,我们恶魔的魔法直接施展在人类身上恐有危害承受不住,尤其是脆弱的灵魂。”
“在下想着用最普通的疗法,便随便掏起这个火柴,利用人间的火,我再削弱一下自身的魔力,隔空施法给她暂且缓一缓。”
“不曾想有这么一个意外收获,在下也是没想到。”
【懒惰】、贝利尔、火焰、擅长咒术,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让水银想起了一个她很多年都没见面的老恶魔——旧日的【七罪】之一,看来她有必要去跟他见面一下了。
她将茶杯放下,手指揉搓着太阳穴:“我当是什么,原来如此。”
“梅菲斯特,你回去禀报路西吧,我大概了解了。剩下的事我处理就好,你也辛苦了。”
再交待梅菲斯特几件事后,水银重新拉开窗帘,她再度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地狱这千年来在她的统治下,不敢说称得上一句“国泰民安”,也能说得上是“安居乐业”,这永远一成不变的景色,也是该变一变了。
楚辞被「水镜」传送回来后,一直在那间杂物室是等候着水银。
今日之事,总感觉水银似乎还在隐瞒着些什么秘密,是人类变魔女的可能性吗?这也不对,在他接触这「另一个世界」之前,除了他小时候遇到过的那些怪志异谈,其他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从前跟陈嘉慧学姐也有过几面之缘,倒也不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难道是因为跟恶魔签订契约,然后遭到代价反噬,从而变成魔女吗?那更不对了,她在此前都没有跟梅菲斯特牵过契约,这还是梅菲斯特亲口承认的。
楚辞是个闲不住的人,在房间内泡上了一壶红茶,这些泡茶设备还是他带过来的,理由是……不太想让这个房间看上去连一件能用的东西都没有。反正也没人会过来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破烂的杂物间,他在这儿只要不出格、不被学生会的人发现,想咋弄就咋弄,也落得个自在。
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但是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听上去也有点荒谬……应该不会吧。
水银这时从杂物间内唯一的那一面镜子走了过来,手上还带着两份草莓蛋糕。他泡好了两杯红茶放在桌面上,楚银二人开始了像往常一样的对白。
“水银。”
“楚辞。”
“你先说吧,楚辞。”
两位同时开口,水银对此也不是很惊讶,只是示意让楚辞先开口。
“嗯,我在想多萝丝学姐的事,感觉学姐变成那副模样不太会是梅菲斯特疏忽的原因。”
水银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纱帽上的轻纱遮挡住她那唯一显露出的视线,楚辞也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她问道:“是啊,怎么了。”
“我在想……”,楚辞决定说出他心中那一份不可能性,“我想说是,你待会也别笑话我……我觉得,学姐她很可能是变成魔法少女了。”
“呵。”水银轻呵一声,但却没有嘲弄他。
“……你刚刚果然在偷笑吧?”楚辞一边盯着水银,一边吃着蛋糕。
她喝着今天她第二杯的茶,轻轻摇晃着茶杯,静静看着茶液在杯壁旁滚动,摇了摇头:“没有,虽然你这番话确实有趣,但或许还真有可能哦。”
“嗯?”楚辞心想着,这他胡乱猜测的还有可能性的吗?怕不是这个魔女在框他。
感觉味道有点淡,她又往茶中加了一勺糖,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我没骗你……我的意思是说,魔法少女,又何尝不是一种魔女。”
……好新颖的概念,楚辞被水银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魔法少女也可以是一种魔女”吗?在中文里少两个字的概念,意义就完全变化了。
“梅菲斯特不是说过,多萝丝生前有接触过跟你手上同款的魔咒书吗?”
“那想必她应该除了召唤恶魔的法阵以外,也有尝试过其他魔法,老实说,她能够逃出她家乡这种部分人确实有一定会相关魔术的地方,可能她本身就有魔力来躲过。这就跟从前还没有开始猎巫运动之前,与那些巫女的学习方式很相似啊。”
猎巫运动,即专门针对巫女大规模屠杀。相较于魔女审判,这场荒谬行动出现的更晚一些。而巫女的诞生,并不是仅仅只是学习相关的法咒就可以了,还需要有一定刺激性的事件来将体内的魔力给彻底激发,简单而言用武侠小说的话来说,就是打通任督二脉。
“你是说,学姐是被她家乡那帮借着鬼神之乱、趁机获利之人,反而真的给激发自身的潜能吗?”
水银搅拌着茶杯,喝了一口,感觉还是不够,又继续加糖:“是的,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真正触碰魔咒术的原因。尽管很奇怪,明明她是九州人,怎么会的是我们这边的魔法,理应而言她天生就应该会的是你们那边的法术之类。”
“不过不管如何,多萝丝确实算是巫女预备员之一,只可惜天妒英才,如果她有机会来我「这边」深造一下,或许还能作为当代重新掌握魔力的第一位人类巫女呢。”
“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比起所谓的魔法,我更希望她能平安转世。”
楚辞点点头肯定了水银的论证,但他看上去一直有一句话憋着没有说。
于是贴心的水银见状便让他开口,说出他心中所想,只听见楚辞无奈地说道:“你加的糖已经够多了,都快5勺糖了,是我泡的茶太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