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没有灵魂。
肩头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挖了血窟。
目光清醒，肩头的皮给以面目全非的姿态扯了大半，血淋淋暴露血肉。
他想要逃，可却徒劳。
脖子被一根很短的铁链束缚着。
女人说这是断念拘，只要困住颈子以上的部位，心魔便无法占据肉体。
他自是不太相信，可手脚同样被捆，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半跪。
盯着熟悉粗糙的地板，痛感弥漫着全身。
女人似乎没说错。
人果然只要疼了，就会摒除倦意。
也只有疼了，才明白这边的世界是真的，而那边的世界...是假的！
“徒儿，我好徒儿啊。”
“你能感觉到吗，现在的你...真是太美丽了！”
空洞的阴影里，女人的声音悠悠入耳，仿若地狱爬来的女鬼，要慢慢索取少年的性命。
“你...真是疯了，你快点松开我，听到...没有，还有，你不是我的师尊，我的师尊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少年有气无力说道，早已麻木。
女人邪魅一笑。
那乌黑的眼瞳闪烁猩红，高举长柳藤鞭，沾了点水，抽得少年皮肤血肉四溅，可她却乐此不疲。
“不对，不对！”
“我就是你的师尊，一直都是，从未改变。”
“为师这是助你端正修行，你修道出了偏子，此法可助你稳固道心，现在若是放弃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为师答应你，等我修成正果，登仙之路，不会忘了你，为师要与你一同得道成仙，颠鸾倒凤，从此逍遥自在！”
“我...不，我不要成仙，放过我吧，师尊，你要是真是我的师尊，我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好不好！”
他放声大哭，泪混杂血水，漆黑的眼瞳汇聚着圆润，渐渐涣散成泪痕。
少年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委屈与背叛，极力挣扎，疯狂扭动身子。
铁链哗啦作响，皙白的关节处布满紫青淤肿。
“又来了，又来了！”
“你之前不是已经答应过为师，说能为了为师耐下一切痛疼，你怎狠心欺骗为师，你把为师的真心置于何地？！”
女人越说越激动，发了疯似责怪起少年，声泪俱下，哭出血泪，仿佛被人折磨与背叛的人是她，不是浑身血痂的少年。
“你说话！”
“回答我。”
“徒儿，徒儿，你...！”
女人转动滚圆的眼珠，眼白满布血丝，少年闭眸晕死，呼吸渐平，身形出现虚无缥缈的涣散荧光，仿佛随时会散去...
“不行，不行！”
“你不准抛下我一人去那边过神仙日子！”
“给我回来，回来啊！”
女人暴喝尖锐，疯癫似魔，被少年的状态吓得不轻，再次挥舞长柳藤鞭，附上灼热灵力，一击抽得少年胸膛破皮溢血。
“啊！！！”
“好痛，好痛！”
“徒儿不敢了，师尊，徒儿不睡了，别再惩罚徒儿了。”
少年倏然清醒，涣散的身形凝实，仿若沙粒浇筑了凉水，不再散乱。
少年被这一击抽得差点背过气，慌张无力跌倒，又被拘束颈项的锁链牵扯，咳嗽好几声，全是血水。
看到少年的身形再次回来，女人连忙讪笑改口。
“徒儿，我的好徒儿，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离开我的，我就知道的。”
女人松开长柳藤鞭，摸出苦黑恶臭的丹药，塞进少年嘴里。
“来，吃了这丹药，吃了它，这可是为师特地为你制作的丹药，你不要浪费了为师的一片真心啊。”
女人尝试把丹药塞进少年嘴里，可少年着实没了力气，动弹一下牙龈的开合，仿佛要用尽吃奶的力。
“怎么了，又需要为师喂你？”
“没关系。”
“照顾徒儿，正是为师的职责。”
说罢，女人把丹药放入朱唇玉口，咀嚼好几遍，唾沫混杂着丹泥，化作一堆烂糊。
女人望着少年那苍白干燥的唇瓣，不顾层层死皮，一口堵了上去，然后撬开微阖齿贝，一股脑把嚼碎的丹泥喂给对方。
“徒儿，这可是为师给你的特别待遇，今后你别想离开为师，上清宫是你的家，待为师成仙，便要与你结合，永不分离。”
少年吓得双腿发颤，吃下的丹泥糊满唇边。
顷刻间，他只觉浑身轻松，仿佛去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那里温暖，明亮，与这里的世界格格不入，但很遗憾，他没有带回一点关于那边的记忆。
梦境只留在女人无情挥舞的藤条之上。
“啊！！！”
少年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案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抖大的汗珠从额前掉落，虚汗浸湿了背衫。
“又来了！”
“又来了！”少年赶紧褪去衣袍，掀开衣物，只见白洁的肌肤如羊脂，吹弹可破，不见梦中的伤痕累累，血痂遍布。
“是梦吧，一定是梦吧！”
“可是为什么我会做那么真实的梦，难道这就是师尊所言的心魔？”少年捂住额头，擦了擦汗，望着窗外阳光明媚，总觉有些不真实。
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妄，下意识撬开唇口，贝齿干净整洁。
梦里吞噬的丹药味儿苦臭恶心，仿若是混杂沼液的泥丸。
“我究竟是吃了，还是没吃。”
林清玄换了一套衣物，整理妆容，把修长乌黑的长发扎成高马尾。
他在铜镜前照了一番，皮肤的状态尚可，奇怪的是...最近眼痕极重，双眼满是血色，通红疲敝。
那黑眼圈仿若瘟疫，爬满眼尾。
“难道我是因为做噩梦，导致精神状态太差了吗。”
林清玄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把这件事告诉师尊。
清风拂过山岗，云雾缭绕，阳乌穿透大地，朝阳散落在上清宫的大殿之上。
殿里空旷清净，却在深处坐着一个女人。
“师尊，徒儿来跟你请安了。”
林清玄准时在太阳完全悬山前来到上清宫的大殿，与玄清上人请安问好。
仙风道骨的背影听到少年声音，缓缓转身。
袭宽大长袍，乌发披散，姿色婆娑，泪痣坠在唇下角。
女人一脸温柔，与他梦里那疯魔的女人相去甚远，仿若除了五官，再找不到一丝一毫嵌合的影子。
“好。”
玄清上人语气温柔，招了招手。
林清玄动作快了些，走到女人身旁裙下。
“清玄，昨夜睡得可好？”
玄清上人摸了摸林清玄脑袋，乌发过手，乱了青丝。
这些年来，玄清上人最是宠溺他。
“师尊，徒儿...睡得一般。”
林清玄犹豫片刻，支支吾吾说道，可玄清上人岂又能看不出他的古怪。
“睡得一般吗。”
“如今你正值修炼的黄金时期，每日应睡眠充沛，神清气爽，可为师最近观你，觉察你双眼下垂，暗无神色，气质不佳。”
“师尊...我...”
“徒儿，你老实告诉我，莫非是最近修炼出了差错？”
“回禀师尊，徒儿修炼一切皆好，只是最近噩梦连连，或许过几日便好了。”
林清玄还是觉得在自己只是做噩梦，距离走火入魔差了远些。
“噩梦啊。”
“梦同样是修炼的一种表现形式，有些现实不存在的，让人忌惮的，畏惧的，都会以梦的形式出现。”
“这样，你事后且去炼丹阁，就说玄清上人最近几日需讨养神丹，你收下丹药，不用给我，自己服用便是。”
“这丹药对于静心养神，安宁睡梦很有帮助。”
“真的吗？！”
“多谢师尊，多谢师尊！”
林清玄听后一喜，连忙打算朝玄清上人磕头道谢，但女人却单手搀扶起他要佝偻的背脊。
“不必，不必。”
“小玄，你知道的，为师最疼的就是你了，今后若是想报答为师，那就好好修炼，可别被那噩梦乱了道心。”
“那是自然！”
林清玄喜笑颜开，玄清上人同是微微一笑，俩人距离极近，林清玄望着玄清上人那精致的五官...
倏然！
只觉清幽的空气里，竟飘来一股如同恶臭沼泽的难闻气味。
林清玄眉头一皱，耸了耸鼻，那味道已凭空消失。
“师尊，你有闻到吗？”
“刚才奇怪的味道。”
“嗯？”
玄清上人紧闭着唇，抿着一条直线，没有言语，而是摇了摇头，便直勾看着林清玄。
林清玄被玄清上人深邃且同冰渊的眸子盯得有些发寒，心里没底。
他赶紧退了两步，与玄清上人道别。
“师尊...徒儿，先行告退，请师尊今日安好，修道有成，早日羽化登仙，完成飞升壮举。”
玄清上人点了点头。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白洁背影，温柔的脸庞瞬间乌云密闭，那对寒眸泛着阴翳的光。
